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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李小雅 这间咖啡屋的灯光不算是太昏暗,主人为了营造一种让人想入非非的气氛,将所有的窗户都贴上了遮光纸,但这并不能阻挡住从门口或是不太严实的地方冲进来的阳光,加上屋里的一点点灯光,足够看得清还不算细小的物体。
这是一个深秋的下午,下午的阳光虽没有了初秋的热烈但还是具备了一点温情。我从来没有上过酒吧或是咖啡屋此类的休闲场所,我一直认为来这种地方的人肯定有许多不能告人的想法,这种地方会滋生腐朽,滋生偷情,滋生没落,滋生种种甚至是我这种人想象不出来的东西。但我今天还是来了,那是因为我今天上午突然接到了一个久违了的电话,电话的那头说她一定要见一见我,她叫戈璐璐。
十四年前,我认识了许多人,于是我开始成熟,开始和这许多人有了或多或少的一些纠葛。十年前,我认为我可以逃离他(她)们,重新建立一个属于我个人的世界。不久以后我发现这根本不可能,我仍然生活在一个有许多人包围着的世界里,这许多人虽然换了面孔换了语调但是他们给我的纠缠一点都没有减少。岁月可以磨灭很多东西也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也有许多东西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愈加清晰,清晰的让你在夜里还无法合上双眼。
咖啡屋里的音乐我还是比较喜欢的,很怀旧,好像是一个黑人歌手唱的《SEE YOU,SEE ME》,经久不衰的那种音乐。我记得马铭宇也很喜欢,常常学着唱,只不过他的英文底子不好,唱得乱七八糟,我就在一旁笑。这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昨天,马铭宇还在操场上弹吉它,我站在他身边和他捣乱,他会扔下吉他起来追我,我能听见自己的笑声很脆很晴朗,即使是在秋虫拼命嘶叫的黄昏,那时的光线和现在差不多。
戈璐璐就坐在我对面,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颜。十四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不少东西,戈璐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散发着朝气在校园里刻苦学习的毛丫头了,她的眉梢眼角已经有了很多细碎的皱纹,皮肤虽然作过保养但仍然无法遮住她的憔悴,看来这几年她过得并不很如意。马铭宇是一个浪漫的男人他会带给你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但他却永远无法给你安全感。浪漫的男人总会喜新厌旧,马铭宇就是这样。当那个冬天的严寒席卷了D市席卷了校园的时候,马铭宇最初带给我的快乐也就开始冷却了。
许久的沉默让大家都有些压抑,这压抑我感到很熟悉。那年冬天,一个叫毕晓玉的音乐系新生突然出现在我和马铭宇的中间,这让我对马铭宇产生了很大的不信任。那天晚上我在那个女孩子的注视下在马铭宇狼狈不堪的手舞足蹈之下愤愤然离去,黑暗中我流下的泪水在我的脸颊上结了冰。马铭宇在很长时间内为此拼命地作解释,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小女生他只爱我一个人云云,可过了很长时间后,马铭宇就开始保持沉默,沉默的时候就象现在一样压抑。
我接到戈璐璐的电话之后也可以选择不来,但我讨厌做选择题。人这一辈子总是在不断地做题,小时候要考试因为不考试就不能接着上学,不能接着上学就要会变成流落街头的坏孩子。长大了面对着社会还要做题,可长大了之后再也做不到填空题和简答题,只剩下了选择题,甚至都是二选一的。如果我选择不来,那就证明我不敢面对戈璐璐,我和马铭宇还有着什么什么,这个什么什么可以有很大的想象空间,所以我不能这样。但是选择要来,就证明我和马铭宇没什么什么了吗?但至少有一点,我和戈璐璐曾经是同学,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她的对面,陪她一起喝咖啡。
过了很久戈璐璐才问我还记不记得马铭宇,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当然也很可笑,如果我早就把马铭宇忘记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过来喝咖啡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有了那么久的沉默。我们会像所有久别重逢的同学那样,热情地拥抱,然后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年来大家各自的际遇,我们会像两只母鸡一样咯咯地让周围的人们诧异,但现在我们之间只有沉默和压抑。
元旦是我们学校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那一天全校是不上课的,中午要会餐而且还允许喝酒,晚上有演出而且还要狂欢一个通宵。那一年的元旦也不例外,尽管马铭宇和我之间闹了一点矛盾但他还是接受了一个小品的创作,而且还要亲自登台。那一段时间的排练很紧张,我每天都要来到排练的场地看他们排练,为了给他鼓劲我甚至推掉了指派给我的舞蹈演出。每天晚上等他排练完之后我都会陪着他在校园里走,一直把他送回中文系的宿舍,马铭宇说他现在像是一个被押解的囚犯而我就像是一个温柔可人的解差,他说如果回到古代如果有像我这样的解差,他情愿不停地犯罪不停地被流放不停地被我押解然后就这样过一辈子。我说我之所以这样押解他是因为我怕那个音乐系的小狐狸精在半路上跳出来勾引他,说到这儿的时候马铭宇就说我是在吃干醋,说天下之大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想和他争辩因为我确实看到过毕晓玉在排练场出现过,尽管她只是一闪而后看到我在现场就迅速消失掉了,但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我要严加防范,我是学生不是农村妇女我不能堵住毕晓玉去质问她为什么要纠缠马铭宇然后将她骂得狗血淋头,所以我只能以守为攻。
沉默了许久之后戈璐璐开始和我一起回忆大学里那些值得纪念的灿烂的日子,我知道她是在绕圈子想通过不太尴尬的话然后引入正题,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不着急。绕圈子让我回忆起来很多人,回忆起来很多校园里漂亮的地方。校园里有很多紫丁香,在紫丁香花开的日子里,校园里到处都充溢着浓郁的花香,为了不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在紫丁香树下上演着从不同年代的许多恋爱场景。五六十年代牵着衣角羞羞答答的尴尬,七十年代手拉着手的轻声细语,八十年代中期勾肩搭背的不屑一顾和九十年代初那旁若无人的拥抱热吻。当然这些我不能和戈璐璐一起分享,她会想到这些场景中肯定有我和马铭宇这两个演员,而且在她的意念中我们两个肯定是这些场景中的男女主人公,然后她就会咬碎满嘴银牙将手中的那杯咖啡狠狠地浇在我的脸上,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为了不让假想的这种狼狈真的发生所以我只能东拉西扯尽量不往这上面提。但实际上真的如此,我和马铭宇确实混迹于其中,只不过马铭宇常常受不了紫丁香那过于浓郁的香气而拉着我仓皇逃窜。
学校里还有很多令人难忘的地方,比如说西北角的那片白杨树林,马铭宇常常陪着我去,但最让我记忆犹新的通常是在下了雪后的晚上。我们不去上晚自习,偷偷地来到这里约会,马铭宇搂着我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我们一起聆听脚踩在雪地上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夜很静所以那声音也就越加的清脆。然后马铭宇就为我读他写的诗,他说诗歌会见证我们的爱情天长地久,我望着他,就真的信了。
那年的元旦也下了雪,但马铭宇忙着演出我也就不会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去。那次的演出很成功,马铭宇充分发挥了他浪漫的想象能力和幽默的表演风格,博得了台下阵阵的笑声和掌声,这让我骄傲不已,我想如果这不是在学校里而是在哪个晚会的演出现场我会毫不犹豫地冲到后台狠狠地亲他,给他的脸上留下无数个红唇印。我心潮澎湃地等他卸妆之后回到我的旁边一起继续看演出,因为我在旁边专门为他占了位子。但我等了他很久他也没有回来,我有些心神不定感到仿佛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于是我中途退了场。
雪还没有停,校园里很安静,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大家都在大礼堂里看演出,要么就是在校园外面的小酒馆里喝酒相聚。我猜想小酒馆里的气氛一定很热烈,男的女的一定都喝得脸红红的,然后他们就开始打情骂俏,说一些疯话。马铭宇是个见酒就晕的人,他喝了酒就会描述他的美丽梦想,尽管大三的时候他已经不敢称自己是个诗人,但他喝了酒也就不会有人再和他计较。雪地很干净,路灯和教室里透出的光映在雪上,整个校园显得很明亮。我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杨树林的边上,我刚想返回去但在转身的时候我看见通往杨树林里面的路上有两行脚印,一种潜在的意识让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戈璐璐已经喝下了第三杯咖啡,她问我是不是还要再叫一杯,我说要喝你喝我已经够了,然后她苦笑着放下了杯子说其实她也不想再喝了。我说这样吧璐璐我知道你想找我干什么咱们就别在兜圈子了,上学的时候我和马铭宇是相爱过,但那已经过去了,毕业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以后也没有再联系过,我已经结婚生子而且家庭幸福犯不着再去拆散别人。你要怀疑的话也不需要怀疑我,你可以去找另外一个人,如果说马铭宇在逃避什么的话只有这个人知道。戈璐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眼神中分明很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我沉吟了很久说璐璐如果我们不是同学的话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即使你是马铭宇的老婆,因为这些事我真的不想再提。然后我问她听没听说过一个叫做毕晓玉的女人,戈璐璐的杯子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望着戈璐璐夺门而出的背影我很惶惑,我不知道毕晓玉三个字竟会给她带来和我一样大的刺激。仿佛就在昨天,当我来到杨树林边的时候,我看到了两行脚印,然后我就决定要进去看个究竟。我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借助粗大的白杨树干作为掩护开始沿着脚印前进。此刻的我分明就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在探听敌人的机密,或者就是《林海雪原》中的小分队员在探询土匪的老巢。很快我就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和悉悉索索的抚摸身体的声音,我当然熟悉这种声音,这让我很尴尬,我又觉得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卑鄙的偷窥狂。我正准备沿原路返回,可这时我听见那个女的在说马铭宇你就不怕你的李小雅知道吗?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股热血冲得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我的担心和恐慌在刹那间变成了现实。我发疯似的冲到了他们的面前,恍惚中看到的是雪光映衬下的马铭宇惊诧的表情和毕晓玉的若无其事,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转过身去踏入无尽的虚空。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回到宿舍的,甚至已经不记得寒假前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我时时从梦中惊醒,恶梦中毕晓玉是一个女巫,她念念有词,将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刺进我的胸膛,马铭宇就在旁边看着,我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他却怎么都不肯理我,我每到此刻都会大汗淋漓地醒来然后再也不能睡去。
后 来的许多日子我已经从我的记忆里抹掉了,我不愿再记起它们因为我并不坚强,我害怕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孤独或者是疼痛将我的心撕咬得永远都不能够再复原。毕业的散伙饭我没有去吃,我担心那一杯酒喝下肚里的时候会让我的防线再度崩溃。可是马铭宇还是找到了我,他一脸的无辜一脸的无奈,我知道我就要与他永远分开,所有的错与对都已经成为生命中可有可无的风景。他将他手抄的诗集送给了我,他告诉我他将永不再写诗,他的诗歌已随着他的错误被埋藏在了他的成长的过程中。实际上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告诉我他还在爱我,我很清楚他不会对那个叫毕晓玉的女孩子付出真心,我希望他再一次亲口告诉我,但他没有说。他还是那么骄傲,明知道自己是错误的也绝不肯低下头说出来的那种骄傲。我看着他将他的诗集交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大步从我的身边走开了,再也没有回头,尽管那步履不够坚定不够均匀,而在他的背后,我泪飞如雨。
戈璐璐的仓皇离去让我已经没办法在这里再呆下去,我走出咖啡厅来到街上,街上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我走在这个城市的街上,突然觉得很轻松,十年前我输掉了马铭宇我认为是上苍对我的不公,六年前我选择了现在的老公可还有些不甘心,可现在我觉得我是多么的幸福,我把一个包袱甩了出去,甩给了想要争夺它的她们,戈璐璐也罢,毕晓玉也罢,她们陷在这个泥潭里都不能自拔,她们在感受着猜忌和等待,在感受着痛苦和煎熬,而我终于能在深秋的夕阳里轻快地走过,她们真的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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