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糊涂叔 于 2013-9-27 15:34 编辑
(家乡南部山大沟深,地力贫瘠,交通闭塞,物产匮乏,信息滞后,时居这里的乡亲生活非常艰难,为联合国确定的最贫困地区之一;上世纪80、90年代一部分人思富心切,走上了一条贩毒道路,仅以此文警戒!!)
男人说要出去,女人没敢接声,安顿着娃们吃饭,归置里里外外,进来看见男人蹲在炕头上,沉着黑脸,吧嗒着烟屁股,任青色的烟雾在那张苍老的脸上缠来绕去,女人于是不经意地说:“今年的土豆芽儿好,长得也好,盼着有个好斤两,交上去钱再能领下来,俩娃的学费也就差不多了;地里头怎么着要比去年强,吃的够了,余下都卖了,攒个十年八年的,也像人家起三间大瓦房,宽宽敞敞住几天,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 男人烦躁地哼一声说“那时早死光光了!”,拉起一条破被捂着头睡去。女人不知所措,望着一闪一闪的灯火苗发呆。
又一天,男人大口大口吃烟,一支接一支,劣质的烟草味儿搅拌着屋子里的陈腐四处扩散,女人生气了,一笤帚疙瘩将他赶了出去。起先,蹲在院子里,与那条黄狗对瞪着默默无语,后来摔下长长的一截烟,向着院门沉甸甸的走了出去,女人望着背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不能这样了,我得走”,几天后回家的男人一边打点东西一边说。
女人知道男人说的指的是什么,男人要走,是要沿着父兄的道路走。 多年前,男人的爹和兄就是这么走的,父子俩一起走,说是干成一次,就有好日子过,娃们能吃饱穿暖,上学考大学,到城里买洋房住,祖祖辈辈都留在城里,再也不受这山洼洼的无休止折磨,年轻的男人也曾再三阻挡,声泪俱下也没能停止父兄的脚步,年轻的女人当时很有些看自己男人不起。结果,父子俩都死了,给打死的,面无血色的给拉了回来,当时的男人任由女人们呼天戗地的的悲哭,瞪着血红的双眼,干搓厚实的双手,在两具待葬的尸体旁重重的喘粗气,女人体会出了那绝不仅仅是悲伤、羞愧、愤满,还有贫的冒烟的窘迫,草草的送葬后,男人从此沉默,烟越抽越狠。 如今男人要走,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揪着的心似被最后的一抓彻底破碎,无奈而绝望,绝望而无奈,那张过早皱褶的脸在山风的冲击下写满人生最大的恐怖,喃喃地从嘴角挤出“命...也!命...也!”的呐喊,穿透墙壁跨出院落在空旷的山中渐渐飘逝。
女人任由男人真的走了,从此没了音讯。
女人守着两个娃儿和那条黄狗过着干硬的日子,一年两年与日月苦苦地熬着,冬天在胖胖的风里蜷缩着睡觉,用瘦弱支撑饥饿与寒冷;春天警觉着雨水的降临,播种在手心里攥出汗的种子;夏天顶着太阳的烘考,不停歇地持弄谷物;秋天在黄沙弥漫的地头,收获那微弱的希望。最主要最缺的是水,那比金子还金贵的流体,没了它生命的钟摆要停滞,人们对水的渴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顶礼膜拜、设坛求雨,连给人起名什么海呀河的,地名有海棠湖、花马池、镜子湖等,而一切的一切要靠上天的恩赐才有些许的希望,窖是祖辈们遗留的,挖一个大坑,用细土夯实底和四围,再用泥胶反复涂抹,收口的地方留几个进水的漕儿,连接着外面大大的一处平整的地面,那就是天然的接雨水场所,诠释着简单生命的延续,年复一年一代代期盼上苍可怜,有时还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将山角旮旯的雪盆端筐运,积攒到窖里连同雨水和杂物,虽然浑浊气味有异,可也是保命的根本,维持着这山的寂静,生命的呼吸。
劳累和贫穷使人能够淡化一切,什么都可以用简单来代替,简单的感情简单的思想简单的生活,几乎把人简单为一个吃饭的活物,为了吃没完没了,直到吃死方肯罢口,如此而已;生就是为死准备好的白米白面,吃是唯一的过程,山珍海味与粗糠淡饭本质上是一样的!女人简单的思维里时时流淌着这样的意识。
只有在冬日稍有空闲的日子里,偶尔记忆起对男人的思念和牵挂,回想起也算是幸福的小两口一起的时光,一家人围坐热炕头的乐趣。直到有一天,队长忽然领着几个人到家里,东瞅瞅西看看,问男人走了多久,回来过没有,她才恍然找回担心自家男人的感觉,紧随着一种不祥的预兆震住了全身,呆呆地立在当院,连狗的狂叫都没能唤醒过来,只觉得一股寒冷肆虐着麻木的身躯,冷汗顺着蜡黄的脸蜂拥而下,眼泪顺着抽搐的嘴角静静地流淌着。
冬天的风格外狂,穷人却没有一个完整的梦。
油灯下的女人密密缝补着破旧的衣服,针尖在额头划出道道红印,粗糙的双手缓慢的舞动着。也有停歇,只是望着爆裂的灯芯长时间出神。狗叫一声比一声急,“咚”,“咚”的声响分明发生在院里,女人意识到了什么,摸索着正要下炕,几个身影破门而入,雪亮的光束已满屋子摇曳,屋里院里脚步猴急,女人不自觉地紧紧护着儿女一动也不敢动,一会儿一个声音“没有”,呼啦啦才全都走了。惊恐难定,天亮后试探着走出去,屋里自不必说,院里也是一片狼籍,那条黄狗直楞楞地站着,张着嘴却听不到声音.......
当初与男人一起出去的有的回来了,有的听说是死了,唯有男人杳无声息。各种猜测和传说倒是很多,说男人干得很大,出进有人跟有车坐,行踪诡秘,谁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说男人贪多,死在他国异地;还有的说.......,凡此种种,女人麻木的思想,被彻底的捭裂撕碎,默默地由着寒风在山野中寻觅,时刻准备收殓死了的男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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