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采桑 于 2018-12-13 21:07 编辑
外婆的钢琴声
再次踏上这座小岛已是三十年后。光阴荏苒,小渔村在时代挟裹下早已不复当年模样。那些旧日痕迹经过岁月河流的冲刷,深深浅浅地隐藏在村子的各个角落。记忆里清晰或模糊的碎片再一次被轻轻拾缀,常常浮现在我梦里的小教堂,今日我来寻你!三十年了,别来无恙乎?
教堂坐落在小山坡上,当年简陋的小教堂经过翻修扩建已经变成了大教堂,哥特式的房屋是整个村庄里最醒目的建筑。教堂里面宽敞明亮,新钢琴一如当年的老钢琴般侧对着窗户,从窗外远远望去,一大片海滩尽收眼底。我的外婆曾经坐在这个位置为渔民们弹了几年的颂歌。而小时候的我也曾在外婆的优美琴声和柔柔歌声中度过了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暑期。
这一带的渔民绝大多数是信奉基督教,然而因了小岛的偏远和生活的艰苦,鲜有工作人员能长驻教堂。而小时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外婆能一待就是三四年。美丽又能弹会唱的外婆的到来给这个小岛注入了许多的活力,来做礼拜和参加节日的信众越来越多,就连平日也时常有来教堂学唱诗的人。大家喜欢极了外婆柔软清亮的声音和外婆指尖上滑出来的美妙音乐。
每天的薄暮时分是我最盼望的时刻,一到此时外婆就会把窗帘拉开,海风拂面而来,窗帘轻轻飘动。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映射在墙壁的十字架上,也洒落在钢琴上,漆亮的钢琴反射着柔和的光。外婆端坐在钢琴前伸出双手掀起琴盖,慢慢按下琴键,随之手指在金色余晖里快速跳跃着,插在发髻里的簪子的流苏随着身躯的微动而自然摇曳(其实那不叫发簪,而是金步摇,只是当时不懂)。层层泛着涟漪的音乐,似掠过湖面的清风,似淌过山间的溪流,漱耳而过,不知不觉中人就安静了下来,不再叽叽喳喳吵闹。当时除了一些儿童歌曲外,并不知外婆弹的都是哪些乐曲也不知什么叫音乐的魅力,只知道外婆的手指充满了魔力,只要音乐响起,就令人陶醉。几曲琴罢,外婆也会把我叫上前,教我音阶和指法。由于条件所限,外婆所教的指法如今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而夕阳映射中外婆安详的身影,却如一副圣洁又美轮美奂的画面,深深,深深地铭刻在了脑海里。我是如此地贪恋这幅画面,在外婆去了天堂十几年后,依然不能忘怀,于是有了今天的小岛之行。那时的画面明知不会重现,心情却依然如初。
外婆弹琴不看谱,一般歌曲只要听过一遍就能信手弹出,而我看到我学校的音乐老师每次弹琴都对着谱。一直不服气为什么不看琴谱就能弹琴的外婆在农村当农民,而要看谱才能弹琴的老师却能在学校上班。每每天真地问及,外婆从不正面回答,总是笑着对我说,你好好读书学琴,以后也当老师。而逢此时母亲总是急急地找各种借口把我支使开。时过境迁,我终是既没学成钢琴也没能成为外婆所期望的老师。那年外婆得知我毕业后没有选择进学校的消息后,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多年之后,从长辈们的嘴里知道了外婆和外公的过往,明白了母亲每每把我支开的原因。外婆原是县城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自小练琴;外公也拉的一手好二胡。外公和外婆都是女中的老师,有着热爱的职业,过着宁静安稳的生活。然而造化弄人,一场历史的大变迁,外公和外婆不得不离开学校被迫来到了边远的农村。因了生活的艰辛,也因了心头拂不去的痛,外公的二胡一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再次拉响过,而外婆也很多年无缘再弹起她心爱的钢琴。如今想来,外婆愿意去比自己乡下的家更加偏远艰难的海岛,除了心里的那份虔诚之外,或者教堂里的钢琴也是她选择长驻的原因之一吧,也许只有琴声响起的时候,她才能忘记那太多的忧愁,受伤的心灵才能得到些许慰藉。
三十年的心愿,今日得偿,转身已然泪目。旧日的小岛有了太多的变化,而我重来亦不再年少。外婆的琴声永远流淌在心间,当年和外婆散落在沙滩上的脚印却再也找不到相同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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