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花落 于 2016-4-18 10:20 编辑
折翼的天使
那是一座旧时南方常见的天井式民居,数户人家相连,房顶的青瓦接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天窗,用来透光透气,天窗之下便是天井,用于承接落下的雨水,中间是公用的院子,一般而言,院子是不住人的,人们都是住在院子四周各自的房间内。而现在,这种古旧的民居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高楼,钢筋水泥的丛林,还有那不在清澈的阳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清晨,外婆带着他的外孙来到了这座民居。孩子很小,只是依稀能够记事的年级;孩子很乖,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却不敢开口问个什么;孩子很胆小,紧紧握住外婆的手至始至终都没有分开。 前一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虽以放晴,但仍有雨水淅淅沥沥的沿着倾斜的房瓦滴落下来,很缓,却未中断。而落在天井之中的雨水,十分规律的嘀嗒作响,就像老房子里摆着的挂钟。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天窗照射下来,让每一颗滴落的雨粒都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微光,在孩子的眼中,这些雨粒仿佛幻化成一条条游动的蝌蚪。 但让孩子更加惊奇的是,在天井的另一头,在庭院的尽头,竟然有一张床,白色的床单几乎挨着地面,所以它更像是一座白色的石台。床上,一个大男孩半躺着,艰难的用胳臂支撑着上身,并拼命挥动左手亲切的叫着小孩的名字。这是小孩从未看过的景象,雨帘之后,透射的阳光照耀在大男孩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上,小孩甚至觉得大男孩的脸上是带着光芒的。然而天井的宽度是有限的,阳光照射的范围也是有限的,继续让小孩惊奇的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是格外的阴暗,与其最鲜明的对比,就是大男孩支撑身体的右手腕上那一副冰冷的铁铐,铁铐连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的固定在床脚上。多年之后,小孩接触了油画,才知道这种效果所具备的质感,以及特殊的场景设置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是如此的强烈。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正午,阳光格外刺眼,还是那座民居,还是那位老外婆和小外孙。不同的是,这是在民居外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一间新建的小房,房间三面是墙,另外一面则全是从顶到底的铁栏杆,大男孩站在栏杆之后,双手双脚都被铁铐束缚着,一动不动。大男孩的脸上再没有了灿烂的笑容,眼神格外的呆滞,神情格外的木讷。这一次,大男孩没有向小孩招手,也没有呼喊小孩的名字,但那双已不再清澈的眼睛及迷茫固执的视线却再未能从小孩身上移走,不管阳光是多么的刺眼,直到小孩被外婆牵着悻悻离开,或许他在努力的记忆着什么,却什么也记不起。很多年之后,小孩知道了,那间小房就是一个牢笼,它囚禁的是人以及他的自由,有时候也许是心灵。 有些记忆就是如此的奇怪,你记不起开始,记不到结束,却清楚的记得其中的某一个片段,或许是这些记忆给我们的印象过于深刻吧。多年之后,小男孩长大了,那就是现在的我,外婆也早已离我而去。至于那位大男孩,我已记不清他叫什么名字,他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对我如此的亲切,对我如此的获悉。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他是外婆同事的儿子,或许他的年级大我很多,但我依然固执认为,记忆中的那张脸是那么的年青,那么的阳光,我甚至感觉不到有任何杂质的存在。他认识我,也可能与外婆和他母亲是同事,且都是幼儿园教师有关,也可能是他来探望母亲的时候就多次接触过我的缘故。 记忆中他的学历好像不低,应该是哪个年代的大学生,当时称之为天之骄子并不为过,至于为什么会带着镣铐,模糊的印象中好像是失恋后精神受挫所致,发展到后来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还有了暴力伤人的倾向,他的母亲为了防止他伤害路人或邻居,不得已才用镣铐锁住了他,后一次见到他,应该是状况愈加严重了。关于这位大男孩,我只是听说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人世,也可能是第二次印象后不久的事情。一个年轻的生命,一段不全的记忆就此戛然而止。 或许在熟悉他的人看来,他是危险的,他的离开,对别人、对自己都是一种解脱。但在我有限的记忆片段中却并非如此,虽然两次记忆中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可我感觉到了他的善良和温暖,以及在一个胆怯且不合群的小孩心中留下的共鸣。我常想,如果不是最后的崩溃,我们很可能就是同一类人。 但愿那纯净如水的灿烂笑容,还有那年青而孤单的生命,最终将远离黑暗,并在美丽中解脱。或许,他只是一位折翼的天使,来到人间,伤愈过后再翱翔于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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