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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评影评] 【荐读记】《各自爱》是一粒一粒的金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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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 11:54: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我本无漪 于 2024-10-2 12:29 编辑

一、书封及藏书票




二、喜欢和推荐黎戈理由(我的碎碎念)

    2015年6月中旬在新浪空间重新打开自己的博客,这时的我,没有沉浸于写字,而是展开了博客上的一些阅读。黎戈是我全面阅读的第三个人,之前的第二个是余秀华。

      能在新浪博客上,遇见她的文字,真好。

     让我深入阅读她的开始,是因为她置顶了一篇关于天蝎座的文字,此后,陆续还有对俄文学的情结、草木的喜爱、及各种文学人及其作品细节的融会贯通的考究。,渐渐地喜欢上她那些文章里所具有的一种纵横中外、贯通古今、感性的文字,理性的考据,或扬鞭策马,或流水人家的意境。

      几乎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将黎戈在新浪上的博文全部粗浅地扫了一遍。有点恶补的状态,更多的是一种被拓荒开垦后的知足感。阅读中,我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对自己特别喜欢的书,不做些记录,就无法深入。于是,又做了一些阅读笔记锁藏在自己的QQ空间里。收录她那些文字,一方面是有一些共鸣,一方面也是存储一些思想信息,此外,确实也有对黎戈驾驭文字和梳理思想的能耐的叹赏。

    读黎戈的文字,走进了曾经酷爱文学的阅读时光,走进了昔日懵懂的青葱岁月,也走近了如今的自己,发现了许多深灰浅白上留存了红蓝亮点的痕迹。

    读黎戈的文字,享受到评论文章一种活色生香和津津有味,会有一种被某种幸福滋润着的喜悦感和知足感。有时幸福不幸福,不在于结果,真的在于过程。其实,过程才是伴随我们体验生活或是收纳思想的途经。那些或细致考据,或感性生动,或渊博浩瀚、或独到敏锐、那种将生活与文学纵横古今中外铺展开的深入与细致,不仅具象生动,历历如现;时而纵横,时而穿越的文采,十分诱人。

   也喜欢读她与她家老王在一起的文字,生活气息特浓,引人寻味,每每看到两个人因各自生命里的一种暗需,逐以互补给养的模式,又潜移默化地驯化彼此。才觉得这的确是一种很不错的幸福。

    读黎戈的文字,也让人走进了文学世界里的纵横伸延,细观生存与生活的交集,微察生存时的挣脱与生活时的沉积。点点滴滴,由点及面,时而近,时而远,但一切都如同倒映在作者心之镜湖里画卷,离我们却不遥远;细处的放大或折射,远处的浓缩或笼罩,让人时而赏之,时而思之。对于我,更有一层擦拭了雾气后那种被清澈见底的欢喜。

      如今,阅读了她发表的所有书籍,还有微信公众号上的文字,感觉离她的距离很近,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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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1:57: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关于书籍《各自爱》简介

   《各自爱》是南京作家黎戈的随笔精选集,收入“侘寂帖”“白色俄罗斯”“四季歌”三个小辑共六十六篇作品,其中“侘寂帖”收录了一些文艺随笔,是作者对植物、园林、工艺、电影、小说、古诗词等内容的随想随记,新颖别致;“白色俄罗斯”是作者对俄国文学的独具个人角度的梳理与思考;“四季歌”写了作者淡味但不乏味的日常生活,加了一些民俗饰纹,不为怀古,只为感念旧时那种与季候相依的温暖感觉。


四、关于作者黎戈

  1、黎戈简介

     黎戈,南京作家。嗜好阅读,勤于动笔,文字有雅致且考究的趣味,风格自我、恬淡。作品有《一切因你而值得》《各自爱》《私语书》《因自由而美丽》《静默有时,倾诉有时》等作品,她的书都为散文、随笔、文艺评论合集。内容涉及生活、阅读、电影、植物、食物等。写细节入生活内质,恰到好处;写日常则绵密细致,冲淡平和;写阅读则深情凌厉,灵气逼人。黎戈的评论没有让人望而却步的学术气息,纯粹建立在自己的阅读体验之上,所以容易亲近。她的阅读量大得惊人,如此广博多样化的阅读赋予了她挥洒自如的文风,她不仅知道哪些作家有哪些作品,甚至对他们的身家背景、脾气秉性也了如指掌。所以她能打破时间和地域限制,这厚积薄发的效果也体现在信手拈来的引用上,当你读到诸如“哪堪独坐青灯,望故国,高台明月”和“万事皆如秋在水,几人识得静中香”这样美丽的标题的时候,怎能不动容?


2、黎戈自述

      黎戈说自己能出书都归功于众多网友的喜爱和追捧。像她这样生长于民间的作者,比那些横空出世、借助媒体炒作出现在公众视野的作者要更值得信任。为什么她能赢得读者的关注?是因为她把阅读凝结成了思想。读书并不应该是一站式的旅程。可惜大多数人并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或者是兴趣,把读过的文字和故事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黎戈做到了。她能总结,能分析,能欣赏,能批评。所以我们看到她说:“把废话排列组合成真理的是卡夫卡;把废话一条道奔到黑,唠嗑出故事的,是写随笔的村上春树”;“(鲁迅)的杂文比小说好,刀锋凌厉,气势十足,又多产”;“陈丹燕是典型的西学产物。她的文章里,副词,形容词,比喻句特别超重,但是很和谐”。


3、《各自爱》前言部分  他人介绍 (作者/这么)


   我读黎戈的文字,总会产生两种冲动,一是写,许多想法与感觉被激发出来了。二是读,她阅读面广,阅读量大,书中人、事、物,经她一提,也就很想把这本书找来看看了。比如旧俄时代一大批作家,我就是这样跟着她认识的。还有诗人惠特曼的散文集,画家夏加尔的回忆录……省时省力,开阔眼界的同时,我还发现,有一些书,从前看过的,当时怎么就没觉出有多特别?还有一些,索了骥来,兴冲冲翻开,同样的段落与句子,又并不如从她文章里看到时那样惊艳。难怪曾有人说,小心!黎戈的文字是有魔力的!

我起先疑心她在给帕斯捷尔纳克、爱伦堡、惠特曼们当书托,想想又不大可能,时空距离差了点。思妥再三,有一天忽然意识到,很可能,这是因为,我们并不具有她在读与写中的那种静气,也就没有她对于作者那样的敏会知心。

包括我在内很多自称“读书人”的人,总是急于从书中获取愉悦与营养,偶有一得,欣然宣告,略有失望,便忙着摘摘作者,批评文本——换句话说,我们是太想要让阅读来满足我们,证明我们了。书山路迢迢,生怕一朝错过风景,这是读书人特有的一种急功近利,智识之障。

黎戈不是这样。她的阅读不慌不忙,像每日例行饭后散步,今朝风色好,当然历历领受。然而,于全景中截取点与面,以微距仔细对焦,同样是她擅长和热爱的。比如路上一朵野花、一截树枝、一块卵石,少有人打量。她一弯腰拾了来,案头一摆弄,一拍照,发个微信,朋友圈里就一片拍手叫绝。她就有这样的耐心和慧眼,生活中,能够发掘日常细微之美,阅读中,能够体味作者的闲笔和种种曲折幽微。一般读者未必注意到的,经过她的眼、心、手,被解码,被放大,被润泽,展现出特别的动人。这动人之处其实是她和原作者的共同成就,有她阅读中的借力,也有她本身的文学创造力。
她又像在一个个寻常夜晚,于城市深处放飞孔明灯的人,总是能抓住一本书中最真挚深沉优美的细节,把它们从字海中提出来,用自己文学审美的火柴,点亮了,手轻巧地一抬,夜空中升起了一颗暖黄的星。

这是天赋,也有后天的自我训练。如切如磋,从最初到现在,翻开她一本又一本的书,几乎能听得见那轮与辗的细语;看得到光泽是如何绽放,又如何内蕴;触摸得到越来越温润坚实的质地。说到用生活来进行阅读与创作,以人生来观照文艺,以文艺来滋养生命,真的,我不知道现实写作者中还有谁比她做得更好了。这也是我最佩服她的地方。

偶尔就会想,黎戈她在干什么?答案现在出来了,她在写书。《各自爱》这一本比前面的更沉著更清澈,是经过自我疏理、沉淀排异之后的一片清明。
她是彻头彻尾的读书人,也是全身心地爱着生活,爱着这苍茫琐屑的俗世凡尘。她打通了读与写、文艺与日常之间的通道,她的文字,就是她的私家园林,望、寄、思、隐的同时,也提供日常起居坐卧的舒适便利。愉悦眼球,又照管心灵,而且,不吝向公众开放。

她喜欢工匠,觉得手工业者的生活与己最亲。按日本漆器名家赤木明登的话说:“工作不重要,只要努力自然会走出一条道路。日子得好好过,生活态度自然会呈现在工作中。”生活即工作,工作即修行,在日常的劳作,人和人的交往中,一点一点扎实地获得明亮而宁静的心境。欣然自承为资深文艺女青年的人,居然持这样质朴的生活态度。这态度也运用到了写作上,黎戈的日常生活与文学创作之间是同步的,没有落差的。生活在滋养着文学,为其提供土壤、阳光与水。文学也反过来,润泽着生活。

确实,有很多艺术家用透支和耗损生活的方式来滋生作品。可总还有一些其他模式的,比如黎戈这一种。并无高下之分,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人的天性,这也不可勉强。不过,如果能够选择,我肯定也乐意选择黎戈的这种。谁会不乐意呢?
像个工匠,黎戈每天有固定的阅读与工作时间,一丝不苟。我看到她工作之余,忽然漏出一句抱怨,大意是今天不抓紧把读书笔记做完,明天这本书就会像根本没读过一样飞走了。不禁哈哈大笑,心中有点窃喜,知道她不是高高在上飞翔着的,她有和大家一样的苦恼:青春远逝之后,记忆力变差。路长嗟日暮,唯有继续向前,勉力加餐饭了。

这样看,黎戈的写作其实有着一股拙意。傅山说过:“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这世上,做学问,做工匠,搞艺术,写文章,行进到一定地步,拙将比巧更难,也更可贵。这是非个中人不能深谙的滋味。她自己也说她的每个字,都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来到笔下,带着疲态,各各安身落坐。这句话里,吐露的是创作的艰辛与喜悦,疲倦而安心着。

她的文字质感密实,但密集中有放空;文气轻松,而疏朗中有端凝;气息宁和,于不经意处,又多有摇曳之姿。让一切让我奇怪地联想起一棵香樟树。像香樟树那样生长缓慢,木质坚硬,也像香樟树那样树干挺拔,叶冠浓密秀丽,自有楚楚风姿。也有那股清且涩的药香。如果拿来做家具,做器盒,这香气就渗进每个日常,低调而清平地存在着。并在时间里变得贴身,暖心。
她的文章里有十二分诚挚,有充沛而自持的情感——“见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的“有情”与“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钟情”。她写家庭生活的文字,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在温婉、明亮的基调下,是强烈的生之痛,生之欢欣,在她的笔下,爱即是英雄梦想,也是一粥一饭,手足相抵。一边读,心中一边起了平凡人生的震动。

黎戈还有一个让我惊讶的特质,世间她感兴趣的东西如此之多,看她随笔写来,常常是由一点,引发出工艺、历史、文学、自然、建筑、美食等多头并进的探寻,从一个兴趣点跳到另一个兴趣点,生发出一大片新天新地新问题,真是好玩。上能触摸伟大人物的心灵,在他们创造的世界里旅游,下接凡尘地气,讨论柴米油盐,提着菜篮子驻足偷听街边小儿女拌嘴,看着她自由地出入于这一切之间,快活的样子,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感到人生充实,不知老之将至了。她有一个自己的繁华世界,从静与拙里生将出来。这不仅是文学意义上的,也是属于人生的。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人生的命题,沉甸甸地握在手心。真是岁月忽已晚,关于爱关于时间,眼睁睁看着一笔一笔亲笔写下的答案,不能涂不能改,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和相伴之人终将别离,这些是多么真实的惶恐,多少夜半惊心。

所以我很爱看黎戈的著作。同为七十年代生人,差不多的教育背景,人生轨迹,甚至同样面对过的困境,还有那些过日子的琐屑——接皮放学,放下书到厨房剥青豆,因为母亲夸奖枣红的衣服好看,就经常穿上这件去看她,好让她再赞不绝口一回,借以弥补一点少女时期的执拗与叛逆……
这些细节特别温暖亲切。她把它们,称作时间的金屑。“说起来都是些平淡的琐事,但我珍惜这时间的金屑,茫然尘世中,这是我唯一能手握的金沙。”在这本新书中,她写道。

帕乌斯托夫斯基曾说过一个金蔷薇的故事。老清洁工人为了祝福所爱的人,收集首饰店扫出来的尘土,筛出其中的金屑,终于打出了一朵小小的金蔷薇。金蔷薇并没有能送到那个人的手里,但是——
苍茫暮色中,怀着痛楚与失望而死去的老清洁工,他的脸变得严峻而静穆。甚至让人感觉到,那张脸是非常好看的。
帕乌斯托夫斯基用这个故事比拟文学创作:“每一个霎那,每一个偶然投来的字眼和流盼,每一个深邃的或者戏谑的思想,人类心灵的每一个细微的跳动,同样,还有白杨的飞絮,或映在静夜水塘中的一点星光——都是金粉的微粒。
收集着金粉的微粒,锻造成一位作家自己的金蔷薇。不仅如此,我们的一生,我们整理着内心,日复一日,用时间捕捞着时间,用生活去沉淀着生活,用爱去造就爱,也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啊。

   4、名人读黎戈

洁尘:黎戈有雅致且考究的趣味,文字风格自我且恬淡,有发见,有铺衍,随和中亦有自己的坚持。

张悦然:她能够看到事物最细微的部分,可以把情感放在一颗尘埃上。

韩松落:黎戈可贵之处,在于她给我们看到她如何成为一个“真人”。像《聊斋志异》中人,四处撷取气味、颜色、故事,努力沾染体温、画面、他人的历史,既世俗,又超然,既贪欢,又不忌惮刀锋之险,只为让自己画皮下的心,最终变得有血有肉,并透彻觉醒。

苏枕书:喜欢黎戈,是因为她低调、勤奋。这是作家的理想状态。正如黎戈自己所言,“随着时间的逝去,你知道有什么变重了,长成了”。所以她值得读者的期待与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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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1:5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各自爱》一书里的部分文字摘录与分享

1、《文字的手艺人》摘录
   我是个离文字很近的人,每天,我眼见,耳闻,买进卖出的,都是成吨的大道理。我并不信任大道理的流水线,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生产和传销道理的人,少的是践行它的人。做人和养生,美容同理,根本就不要那么多连篇累牍的大道理,而只要把基本的道理做到位,坚持做就行。那些善良的人,往往根本没有思考过自己已经在实行的道理。他们是我真正依赖的,手高于心的人。

“说的少,听的多”,“说的少,做的多”,“说的少,生活多”,这样朴拙的人,是我的世界里的金贵物。

坐而谈道的文章,无需做资料准备,袖手空谈即可,又因其话题通俗,回应率高,看上去一派繁荣热闹。但其实对作者和读者都营养有限。我对自己的要求是:既然才能不足,那就尽量多写实在具体的东西,一本书,一个物事。尽量控制乘着文气而来的过度主观发挥,把文字压实一点。我写文章也特别笨,从搜集材料到信息处理,每个字都是一脸倦容,长途跋涉来到我笔下。

2、【白色俄罗斯】《邻家大哥契诃夫》摘录

   我常常觉得,在文学中,有种叫“意识浸润液”的东西。意思是:一些作家,他们写的东西,像刚钓上来的鱼一样,带着水气和鲜活感。这个从意识深处钓出来的观念,场景,人物,如同浸泡在它最初的情境中那样生动。托尔斯泰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有机现实的还原”,这个东西,是凭心的激情来支配的——激情又分为两种:心的激情和智慧的激情:当托尔斯泰沉溺于前者时,是好故事好情节;当他溺干后者时,就成了说理狂人。道理又生道理,子子孙孙无穷尽。大道理滚滚而来,滔滔不绝。全是逻辑空翻。在话语的洪流之中,我却感觉彻骨的荒寒。


3【白色俄罗斯】《爱我,就对我守口如瓶》摘录

      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对伴侣诚实呢?我想秘密就象牛面前的那块红布,它能激起牛的怒火,不仅是因为它本身的刺目色彩,也是因为它经过训练的挑衅动作。算我怀揣小人之心吧,托尔斯泰把一切托盘而出,他的动机是什么呢?是虐人?有这个可能,想起他之前追求的瓦尼亚,他可以通宵骑马,越过滩涂去看她,也可以令人发指的菲薄她“你真肥啊,拜托你无论什么天气都要去散步好么?你太蠢了,不可能理解我的智力生活”。他体内的那个愚夫被女人迷的神魂颠倒,而另外一重分裂自我,那个智者,极度鄙夷女人。或许,他抛出秘密是为了转移道德负疚?也有可能,但最大的可能是一种理念的纯洁,就象他晚年非要抛弃财产,与农人共享,从而与家人决裂一样,有些理念,在真空运作的时候,真是完美圆熟,象咬着自己尾巴的金环蛇似的,可是它一旦落到操作面上,就是最没有人情味的事。比如托尔斯泰的这种诚实。

4、《是细节癖还是印度禅》摘录

    有些人写灵性文字,往往是截了别人的枝节往自己的干瘪文本上涂抹,判断起来很容易,就是看上去华采纷呈,而枝与花之间,根本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套用乌兰诺娃的语系来说,就是纯粹为了炫技,在无须跳接动作的地方硬编排上,完全是为技术而技术,很无聊且虚弱,而一个灵性的人突然老实下来,倒是令人一怔的。比如这个“她毫不反抗,象一个等车的人走进车站找个空位坐下来一样,吊儿郎当的滑入了她的婚姻。”在本书铺天盖地的形容词和比喻,暗语借喻句之中,倒是很老实且贴切的。这个毫无反抗的疲劳感,我倒是觉得很熟悉,疲劳,就是疲劳,表达欲疲劳,生活欲疲劳,情绪流疲劳,没有喜怒的力气,没有表达的潮涌,没有活跃的阅世心,甚至连洗澡洗头吃饭这类生活必须自己强制自己,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都完全没有食欲了,更不要说让自己活的津津有味了,就是这样,六月份以来,好象自己就一直在这种疲劳之中,一直没有缓过来。

5、《忍受你必须忍受的,歌唱你必须歌唱的》摘录

       自然文学,有个典型的特点,就是“现场特征”。比如惠特曼《典型的日子》,是在清新的旷野中,在丛林和溪流边,用一些散落的便笺纸,拿铅笔随手草草记下的,对自然的素描,见到一棵橡树就写《橡树和我》, 《鸟和鸟和鸟》则纯粹是鸟的清单,列的全是鸟名,“我”退场到只剩下耳目,看看惠特曼拟的文章名字:《黄昏时来自远处的声音》《只有毛蕊花和大黄蜂》,就能看出这种写作的取材即时性,写作也没有严格的章法和首尾,形式开放性,碎片化,只是靠主题来牵系和串联,而苇岸这本书里收录的一些日记,也呈现这些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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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1:59:40 | 显示全部楼层
6、《辛波斯卡:日常生活颂歌》(全文)

        有了皮之后,我离开了城郊的新建小区,带着孩子回到妈妈家住。那是一个效益不好的军工厂的老宿舍区,一开始我很不习惯它的卫生情况和配套,垃圾散落,夜市喧闹,更别提唱红歌和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们。但是渐渐的,几年下来,我对它日渐生情。
   
   我慢慢地爱上了某种老式的,未经规划的风味——红砖瓦的老房子,楼下随意种着紫楝,合欢,小叶女贞,玉兰,还有没人修剪,已经失去了树篱形状的七里香,而到了初夏,它们会依次开放,每天黄昏我都忍不住四处游逛,享受嗅觉之盛宴。而那些收入并不高的退休工人,会以一种散漫的方式去经营一点小小的生趣:装修新房时被人扔掉的破浴缸,被养了一丛月季;一个漏气的轮胎,也被放在角落填了土养着含笑;车棚的顶上挂下累累绿果子,不像葫芦,也不像黄瓜,我总是故意绕道去观望,看它会结出什么,有一天终于腆着脸问了,小院的主人哈哈大笑:“是无花果!”

  前几天在火车上邂逅了辛波斯卡,突然就有这种回到老小区的感觉。在辛波斯卡笔下,万事万物皆可入诗,绝非精挑细选的唯美戓刺激性主题,她使用的材料,都是随手可得的,但却不失清鲜,那是私人记忆,但怎么就那么“天涯若比邻”呢?诗人中,我深爱曼德尔斯塔姆的散文,可他的诗,被陌生语种和主题隔着,我无法清晰解码,也不敢妄评,我的理解力根本不能稳定立住,但对着辛波斯卡,完全没有这种忧心,可以放心的做会心状,不怕表错情。我第一次在诗歌这种文体里,如此大面积的生出亲切感。

  比如看到紫楝开花,我努力地踮脚,仔细看那簇工笔细描,紫白相间的小花,脚边就是垃圾箱和臭水河,那感觉真是“生活,你很美丽,你如此丰饶多产,这蚱蜢像草一样绿,这浆果成熟的就要爆裂,无人能像你一样制造松果,而后又造出它的复制品!”可是我也很清楚,这美是不据也不可恃的,“我紧拉着生活的叶缘,它是否愿意为我停留,哪怕一次?”生之美,生之凉,唇齿相依。什么是心灵鸡汤?辛波斯卡就是。鸡汤的本意应该是取材生鲜,口感美妙,营养价值高的滋补之物,而我们现在挂在嘴边的廉价励志,正确的说法应该叫味精水。

  有次我在窗前望野眼,看见我的老街坊,且是我小学同学的某男,提着一盆水,洗他的新车,他老婆怀中七个月大的儿子,正在呢哝发声,这让我感到甜丝丝的。就像读到辛波斯卡写自己的家族和妹妹时,我也会笑起来,心里盛开着幸福感,真是太能体会了:“我妹妹不写诗,她像她妈妈——她不写诗,她像她爸爸——他也不写诗,在她家里我很安全,没有东西会触动她丈夫写诗。我妹妹练就了一种得体的白话散文,她全部的作品都在度假的明信片上,当她回来时,她将告诉我们每一样东西,每一样。”我是一个资深文青,每天读写的都是风雅之事,但我的内心,其实亲近没有文学气息,不附会于精美表达的老式平直的婚姻、生活和男人。这个不仅是安全感和美感调配,而是获力途径。

   辛波斯卡给我的亲切感,就是关乎一种熟悉的获力方式,我的得力,也是从低到高,从具体到抽象的。所以辛波斯卡很容易触及我,因她不爱说教,没有雄辩滔滔,卸载了说理宣教的重负,而是以细节充沛的生活画面来动态叙事,或是三言两语,直抒胸臆,我一下就被导热了——辛波斯卡八岁时移居克拉科夫,去参加一个反酗酒宣传会,她对数字和图表都无动于衷,却记得警示的红灯,女同学不停在胸口划十字的样子。她本人就是一个吞吐具体场景的人,而我不是一个从抽象到抽象的读者,格言语录我不能直接吸收。辛波斯卡的抽象也是具体,比如谈及写诗的动机,她作出响亮的回答:“写作的喜悦,保存的力量,人类之手的复仇。”如此简单,清晰,又毫不躲闪。每个写字之人的野心,不就是为了拉住时间之箭,让瞬间凝固成微小的永恒么?

  我昨天去复诊,在候诊病室里,拥堵着人流,这喧哗与骚动之中,生死其实极度逼近。我前面那个姑娘,医生让她去排查癌症,后面那个,喜滋滋地抱着她两岁的小女儿,肚子里刚怀了第二个。两个看起来同龄的姑娘,无论是就诊科室,生活,甚至生命,都可能从此走向不同的方向。我突然就想到辛波斯卡写她路遇的那只静悄悄死去的甲虫,“它们的死亡似乎比较肤浅,它们谦卑的灵魂不会出没于我们的梦境,它们保持距离,安分守己,看起来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而把重大事件留给了我们,留给我们的生和死。一个重要性被渲染的死。”——无论人类怎样把自己的附加值建设得富饶丰盛,他的底座仍然是一个有限生物体。

  辛波斯卡那种淡然见深远的风格,有时会让我想起西西。西西写《手表》:“那我自己就是一个没上发条的手表,一旦停了就是永远停了。既然如此,一切浮动的是非功过,都不重要,生命本可以很朴素。”——这不动声色的平静陈述,总是比声势夸张,风雷滚滚的浓重表达更打动我。就好像房间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你根本无心去听清歌词,只想找到电源赶紧关掉这噪音,而一首轻声缓语的抒情歌曲,一下就流入心河。

   辛波斯卡是一个不喜欢把自己搞成文学明星的人,无论生死都安静低调。“她过着朴素甚至近似苦行的生活,尤其是在她丈夫去世后的晚年。她喜欢抽烟,喜欢鲱鱼和伏特加。她不是一个热衷于在生活上历险的人。她身上并没有多少波希米亚气质。”晚年她干脆隐居在连电话都没有的山区,每天黄昏时在山道上漫步。对她来说,日常生活已经密布奇迹,任何一个闪烁而过的片段都不是平庸的,根本无需去制造明星气质和戏剧化峰值。我读她的诗,那生情的触点是多元的,她本人除了诗人之外,还是个编辑,写了很多年的书评,其中大多数的书籍都是非文学类的,这就对了,我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人的兴趣是散点式的,眼镜猴和甲虫,星星和银河,荷兰和弗莱芒画派,那个注意力半径很大。

  而我是多么欣喜于她笔下的日常爱情——同度一生风雨,知道爱情绝不止于一见钟情,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爱上对方,被磨损和消化,最终纳入彼此肠胃的人,读到《金婚纪念日》时,怎能不被这诗行所打动:“这两人谁被复制了,谁消失了?谁用两种笑容微笑?谁的声音替两个声音发言?谁为两个头点头同意?谁的手势把茶匙举向唇边?”以负数表达来展现思考力,是很顺手的,比如抨击宣泄,诉说爱情的不可得不可信不可长久,而诉诸正数表达还能毫无味精味,那是真难。

再说如果某日有契机见到旧情人,那你的心里定会回响起《不期而遇》:“我们的老虎在啜饮牛奶,我们的野狼在打哈欠,而我们的人,相互却不会交谈。”往事如风,恩怨已歇,得失两心知,不必也不会多言,就是这样的,简直是我心里掏出来的话……天,原来人的心这么近啊。
与辛波斯卡同时,我在读托多罗夫写荷兰画派的书,我觉得两本书可以共用一个书名,就是《日常生活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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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2: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7、《她说百合是一种太苍白的花》(全文)

      很多年前我就知道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存在,就象我知道伊甸园神话存在一样——她是一个在不同语境中被反复引述和重复的名字,她带着她明净的额头,尖刀背似的大鼻子,常常出没在唯美派画册里的那种知性的鹅蛋脸,穿行于一列大不列颠知识分子军团的书简和信笺里。那是一群在二十世纪前三十年度过了他们成熟期的人,也是埋葬了维多利亚社会又试图让它纤细僵化的道德活跃的一代人。达尔文的进化论,让他们失去了相信上帝七天造人的可能性,残忍的爱因斯坦,更在1905年抛出相对论,这下连时间和空间都无法信任了,他们只好转向去精研自己的内心,对自己用尽心思,他们每天要写大量的日记,余时就给另外一些人写无数的信笺。所以这个叫做布卢姆斯伯里团体里的成员,个个都是书信体大师。也就不足为奇了。

      作为这个团体的核心成员,弗吉尼亚被喻做英格兰百合,这个意象很契合她,最美的百合都开在唯美派画册里,圣母的手边,圣婴的笑颜附近,百合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意味大于肉身美的花,相对于桃花的艳情,牡丹的肉感,玫瑰的甜俗,它简直是禁欲味道的,弗吉尼亚本人正是如此的精神化:她醉心于朝拜艺术圣地,收集艺术品,但在生活里,她一辈子都穿着粗布工作服,在冬季没有取暖设备的“冰窖”里工作;她视肉欲为肮脏的动物性,却苦心收集别人对她美貌的口头称赞;她择偶时从不关心对方是否有肉体美,或物质背景,甚至性向,却一定要足以与她的智性匹配;象S.波娃一样,她背离并且鄙夷上流阶层的生活方式,却从来没有淡化过骨子里,从属于这个圈子的精英意识;五岁的时候她给姐姐写信,“谢谢你对我仁慈的耐心”,而姐姐的回信是“我多么喜欢你香豆色的头发”,后来姐姐成为画家,她却成了作家,审美角度的歧途,其实在早年就足见端倪。

     她很象一台配置失衡的电脑,思辨力,逻辑力,想象力,凡是智性系列的操作系统配置都很高,而性欲芯片配置却几乎为零,她并不是敌视性欲,她是压根就不理解这玩意儿,所以她选择的多是同性伴侣,只是因为这样便于操作她无垢的“精神之爱”而已。小时候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把她抱在窗台上,扒开她的私处迎光看着,长大了他继续用拥抱,接吻等临界动作猥亵她。这些暧昧的性侵害史,象频频发作的病毒一样,使她本来就已是低配置的性欲芯片几乎瘫痪,直到1941年,她投水自杀,用死亡疗法彻底使自己死机了为止。

       从九岁那年,她就开始顽强的自我教育,她的营养源只是爸爸的书房和与哥哥交谈的碎片,还有伦敦图书馆而已,她不眠不休的写作,不舍昼夜的阅读,每写完一部作品,她就要崩溃一次,在崩溃的间歇期她写一些轻量极作品作为松弛动作,余时她写大量的日记用以观察自己的下意识,她此生最大的娱乐是写信,大概有几千封之多,她参加有限的社交活动,也是为了带上捕蝶网为她的小说收集人物和情节标本,她交友恋爱都必须经过文字这个介质,他们必须和她一样是文字的信仰者——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象弗吉尼亚这样,终其一生,从各个方向,顽强的与文字发生关系,它们是她的伤口,也是止疼片,是她的宠物,也将她驯养。就象小王子的狐狸一样“你对你的玫瑰所花费的时间,使得这朵玫瑰,对你变的那么重要”。

       可笑的是:这个连自己独自上街买件衣服都会打哆嗦的神经质女人,居然常常被比喻成狼,她要是匹狼,也只是身着狼皮而已,伏在她貌似强势的女权攻势下的勇气,只是一块蓄电池,真正的勇气电源来自于她身后的人,小时候是妈妈,未成年时是姐姐,最后这电源的终身接班人是她的丈夫伦纳德.这个女人活在文学史上是个傲然的奇迹,真要移植到你家客厅里,只能是场不折不扣的灾难:她会在作饭时把婚戒丢在猪油里,还在参加舞会时把衬裙穿反,她的锋利不过是“舌辣”,而不是“根辣”,而她的丈夫伦纳德呢?他曾经在噩梦中把自己的拇指拔脱节了,这种“噩梦中的畜力”,看似优雅的弗吉尼亚身上一样有,他们在某些地方是完全对称的,在弗吉尼亚还很小,无法熟练使用语言暴力的时候,她就有一种阴郁的能力,只要她一旦震怒,她的兄姐们立刻感到周围气温陡降,头顶飞过一团乌云,恐惧压顶。这两股子畜力,有时是反向的,比如弗吉尼亚疯病发作的时候,伦纳德就得用自己的畜力去压制她的,在她无恙的时候,这种畜力转而成为一种远景式的呵护,保护着她在生活中的低能。为此他搭上了他的青春,生育权,一根健全的神经。这一切,我想大于一个男人对妻室的爱意,它更是他对她文学天才的保护,对某种绝对事物的信仰,这种纯正的反犬儒气质,才是真正的布卢姆斯伯里精神。

很多艺术家都有自我形象设计癖,并不是他们刻意撒谎,只是他们太热衷于虚构,比如克里斯蒂,她喜欢把自己设计成一个素人作家,以写作打发闲时的闲妇,但是任何人胆敢质疑她的作品,她立刻象母狼一样,从窝里凶悍的扑出去捍卫它们,还有弗里达,她明明是1907年出生,可她在所有的官方履历表上填的都是1910 年,那是墨西哥大革命发生的一年,她觉得这有利于把自己塑造成“革命之女”,这种激越鲜亮的背景色,更能映衬她波澜壮阔的政治思想。与她们的耽于自我戏剧化不同,弗吉尼亚的自我调节恰恰是反向的。她在行文时也是一样,非常淡漠人物的戏剧特征,却很关心她们的精神构造。

       1917年她认识了新西兰女作家曼斯菲尔德,基于对一种即将出现的新鲜文体——意识流文学的敏感与革新意识,她们彼此投契,又基于同样的原因,她们彼此嫉恨,在交谈甚欢的流沙之下,是弗吉尼亚比水泥地还结实的顽固势利眼,她是个超级势利眼,但却是一种教养和智性的势利,并不涉及对方的物质背景,这也是她全部的价值观,这种势利眼的证据频频出现在她六卷本的日记里,关于曼斯菲尔德她写道:“这女人是个商人的女儿,她穿着象妓女,谈吐象婊子,身上有体味,象一只刚刚卖过淫的麝鼠”。

           还好,弗吉尼亚除了有一根多刺和不忠的舌头,过于精密的头脑,踩了油门就踩不住刹车的想象力之外,还有尚算健全的自省机制,她象一只冰箱里的表,低温,精密,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自我精确定位,她又在日记里盘点了自己的灵魂,承认自己嫉妒曼斯菲尔德活泼自主,实验性的生活方式,比她本人大的多的异性社交半径,正负加减之后,帐面显示的结果是中正的:(曼斯菲尔德)是一只可爱的猫科动物,镇静,疏远,独来独往。

          甚至她的发疯也是同样质地的,这种发疯的可怕之处也正在于此:她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发疯,象是一个人隔着雾气班驳的玻璃窗,看着屋子里的另外一个自我在发疯,却无法打破窗子把那个自我救出来。想一想,这个热爱阅读的女人,她甚至把不能阅读都当作了她自杀的一个原因,如果她不停的发病,能阅读的只余下自己的疯狂,会把她带到一种怎样的境界。如果她选择放弃这种智性生活,不再写和读,做任何刺激智性的事,医生说她可以不发疯,但是她说"不能写,毋宁死",谁说放弃生命不是一种爱的方向,选择与卑琐的形而下生活苟且求和,是一种勇气,放弃也是.这才是布卢姆斯伯里精神的骄傲绝尘处.

         在那部叫做《时光》的电影里,伍尔芙一边走上楼梯,一边说“I may have a first sentence.”这第一句话就是:戴罗薇夫人说,“我要自己去买花。”自己去——不受他人干涉,她去了花店,她说,百合太苍白了,她不要。弗吉尼亚,这朵英格兰百合,亦被她自己放弃了:“亲爱的伦纳德,要直面人生,永远直面人生,了解它的真谛,永远的了解,爱它的本质,然后,放弃它。—— 伍尔芙” ,至此她已经有过两次自杀的经验,她熟练的淌过浅水,走向河中心,边走边把一块大石头塞进口袋里,我合上眼,耳边是电影里的音乐,它简单地重复,平直的来去,并不太汹涌,像时间,回复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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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2: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8、颜色和植物的亲戚关系 (全文)

  到了春天,我就不写读书笔记,只写物候笔记了。当我试着记下一点春日即景时,发现自己的色彩术语是如此贫乏:“又见到一个姑娘,穿的是无领绿开衫,镂花透空的,白色七分裤,鞋子和包包都是薄荷绿!这种超现实的色彩,勇敢地回应着一夜之间的遍地春色。这世界突然从哈默休伊奔向马蒂斯了。看着都觉得高兴。”我形容不出那个衣服的具体色号,而“天水碧”“流芳绿”“湖绿”“葵绿”“虾青”“栢枝绿”“玉色”……这些古老色谱里落英缤纷的美丽术语,应该都是冬去春醒的颜色吧,可是现代人已经无法准确地拿它对号入座。

今有雨,在家读一本谈染色的书,其实是看色卡和色名,就这么一张张看过去,居然看了好半天。这些得自实物的色彩语汇,在脑海里就是一场视觉盛宴。比如褐色分为“枣褐”“椒褐”“荆褐”“艾褐”“秋茶褐”“沉香褐”“茶褐”“苦竹褐”,眼前对应着枣子、花椒、荆条、艾草、茶和竹子,跳出一个个植物的具体形貌,简直就是色阶铮[插图]的植物园。用不着发达的通感,都能从活色生香的色名中嗅出草木芳气。再看看日本人的色名,亦如是,比如“萱草”“栀子”“丁字茶”“煤竹”“小豆”“白茶”“江户茶”“堇色”“勿忘草”“梅幸茶”“枇杷茶”“茄子绀”“赤白橡”。

植物是颜色的亲戚:很多颜色是以植物命名的。看过《红楼梦》的人,一定记得宝玉的茄色狐狸皮袄,芳官的海棠红短袄,香菱的石榴裙,宝钗的玫瑰紫坎肩。还有很多颜色,是有来时路的,比如“退红”——半新半旧,褪到半路的粉红色;又比如“靠色”,染蓝染到最后一交,浅浅的一弯。还有,颜色会有娇嗔或怒色么?我一直想不明白,“不肯皂”是什么意思呢?是生气了不愿意变黑的灰色么?哈哈哈。

不但是名字的来源,很多颜色都是植物染成的。“凡染,大抵以草木而成,有以花叶,有以茎实,有以根皮”,比如最早的红色染料是茜草,就是《诗经》里的“茹藘在阪”,蓝色染料是蓼蓝,即“终朝采蓝”,松花笺是用槐花蕾煮汁拖过上色的,葵笺是黄蜀葵汁浸染的,栀子染黄色,石榴染红色,红花染绯色……我曾经吃过很长时间的中药,每次吃到红花什么的就得刷牙,怕牙齿变黄,原来人家本来就是中国古代的植物染色剂——不只它,包括吃过的郁金,黄柏,板蓝根,通通都是。

冬天带皮去植物园,她在麻栎树下捡到好多迷你刺猬一样的栎斗,里面包着青冈子,这个斗壳也是染色的。我的朋友青衣也喜欢自己玩草木染,刚她告诉我,“我有次桑葚染紫,结果染出来是蓝色。还有,前几天我收拾阳台,把木耳菜的枯枝收拾一下,木耳菜结那种黑色的果果,结果我发现踩破了是很漂亮的紫,我收了一些,准备再把一件穿旧的白衣给染了”。哎呀,真是高手在民间。在古代,染布也是女红的一种,“缣罗不著索轻容,对面教人染退红”,就是女官拿来最轻薄的纱,示范给宫女染色的场景。节日也要靠“染制人造花”营造氛围:“荆楚之俗,四月八日,有染绢为芙蓉,捻蜡为菱藕。”

读日本民艺书时,也常读到写染匠的篇章。“以自然为伙伴从事劳作的人心里都有本自然日历:春天采蚕丝,五月采麻,冬天采蕉。至于蔻娄,野猪爱吃它的季节色最美。梅雨季则是染色的时候。”我们中国的《诗经》里也有“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朱是红色。我喜欢与物候同步的,那种古老农业社会的天人相依。

买过两本张琴的书,她是专门研究蓝夹缬的,据说在温州瑞安还有夹缬博物馆,哪天有空时很想去参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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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2: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9、《书信里一个女作家的干净与自持》(全文)

   在看张爱玲写给夏志清的信笺——如果想在这本书里看张爱玲的八卦或是艳情故事,怕是要失望的,信中皆是些请夏志清推销书稿,联系出版事项,帮忙找工作,清算稿费等等“俗务”,但很神奇的效果是,正如张爱玲工笔细描,一丝不苟的临摹人生及世态一样,在那实实在在的琐事结成的网络之中,却有着旁枝逸出的清气。

   这书信里,活生生的看见一个写实小说家的范儿,她没有很多文人身上常有的那股子故作清高、口不谈钱的酸气,无论世俗还是感情生活都一团芜杂混乱,对人对己对事只有狎玩,却无担当的浮泛游离,她落地,靠谱,夯实。张爱玲在美国的谋生方式,类似于文字民工,接各种零活,翻译比她自己差得远的作家的作品、政治论文,她穷,落魄,流离。赖雅在六十年代已经瘫痪,救济金还不够交房租,她没有固定工作和收入,多次搬家的颠簸,家什失散,导致她连自己写的书都只能向夏志清借。港大她是肄业所以没有文凭,看重学历的学术界她混不下去,教书不尽是教授知识兼有人事应对,她自知也做不来;写作吧,这个四十年代在上海红极一时的才女,无论题材还是风范,却不对美国人的胃口,他们要的,是韩素音式的中国杂碎,而张爱玲却是“喜欢东方的人,他们喜欢的,往往是我想揭穿的”,自然被市场冷落;连和人几乎不接界的驻校作家,她也无法胜任,她昼伏夜出,把仅有的一点人事应付都压缩了,最后搞得被系主任开除(同事也是学者,就很会走好人情和为学的平衡木,知道去领导处走动,只有她不去,倒是有闲去图书馆借了大摞与课题无关的书来彻夜捧读)。


   我一直在想,一个无论从人到文,都收拾得如此明细俱全的人,她到底是太文青还是太不文青了?读张爱玲的难受和读萧红还不一样。萧红是一个热情的傻妞遇到了乱世和渣男,张爱玲是一个过于条理的人遇到了完全不可理喻的随机性世界。清楚明白使她的小说落点精准,成为时代录影机式的记录者,可这洁净随心不肯合流,也使她如牛油对水,风对关着的窗户一样,无论在人情,感情,学问上,都无法见容于灰色尘世——想来文字终究是通心的,很多人满纸诗情氤氲,情趣盎然,到了关键处,却是见解随众,应酬世情的俗骨;而她,字字言俗,唯恐唯美,可骨子里不做人情文章,不敷衍一字虚言,彻夜读闲书的脱俗之气,藏也是藏不住的。


   她晚年的诸多查找不到病因的身体不适,和夏志清的通信中不断提到的长时感冒,正如王德威所说的“疾病的隐喻”,应该是某种焦虑或是恐惧症的肢体反应;她老觉得有虱子臭虫,浑身躁痒,到处搬家,这在精神因素引发的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症里,是非常常见的症状。

饶是这样,她给夏志清的信里仍然写着“稿费两百元可以了,再多我就不翻译了。等发下来再寄来,不急。我生活目前没问题”,她从不提及照顾赖雅和被病人拖累的苦,有次不小心诉了几句丢失文凭的麻烦,立刻说自己“啰嗦了半天,乌烟瘴气”。世人觉得她刻薄,是见她出刀的利落,可她对自己也是不留情的,她认为胡适并不喜欢她的书(除了《秧歌》),每本再版的书她都改了再改,方觉妥当,“平鑫涛觉得我改文是为了多要钱”,当然不是,是张对文字的要求谨严,极度自苛,就像她画了提篮的手绘图给夏志清翻译时做参照一样,一个单词都不可以出错。这种爱惜羽毛的洁癖,作为出版人也就是商人的平鑫涛估计不会理解。张爱玲骄傲到不愿意沾自己文字的光:“但凡得到帮助,都是因为文字,很少因为本人的性格,这个是实话。”——她就是这样的干净,自持,从不要人担当她。

   一个有才华的人,她对自己是因为精神分泌物而被爱,还是源于本体而被爱,是能分辨的。前者得靠努力做出成绩维持,后者只要率性做自己即可,夏志清大概就是从前者过渡到了后者,而后者,才是真正能让人觉得安全可据,轻松自如的。当夏志清为张爱玲谈妥皇冠的版权事项,解决了她下半生的生活费,是多么快乐,流于言表;而当他看见张爱玲不用为生计研究不喜欢的课题,反而能无事忙的从图书馆搬了很多书回家,兴致勃勃地研究人种学,又是多么的为她高兴——并非为她能产出高质的精神产品,而是她在做自己热衷的事情。

     张爱玲的清楚、明白,在信件往来里,也一目了然,不管是与人的瓜葛,还是学历证书的遗失,任何事项,无论巨细,她都要交代得脉络清晰。这么样一个人,难免显得“初冷”,因为她的“暖”,得在全盘看清以后才能启动;而她本人戒心很重,很容易紧张,并不轻易与人接近,包括那些谬托知己的狂热粉丝,比如水晶那种,她也小心地保持距离。这本书信集,也是慢慢暖起来的,从一开始只谈出版事宜到后来关心对方的家人,问及孩子和妻子,谈及彼此私事,兴致来了还讨论菜谱(夏志清的体温比张爱玲高多了,倒是坦然告知张自己婚后的出轨,张也不露声色地,淡淡地提了两次胡兰成)。

有次去逛先锋书店,这书店有个文化角,里面卖些老南京的明信片和明星的照片,最多的是赫本。赫本五官分明,轮廓感和光影效果极好,在黑白时代尤其能彰显优势,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而我却偏爱她老掉时的一张照片,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皮肉有点松弛,但却让人回味——眉眼的漂亮如同霓虹灯的闪烁,是浮凸在外的,而当它悉数熄灭以后,更可以看到沉于底部的气质。就像我在哈尔滨,专拣凌晨人散尽时去看中央大街的老房子,那颓败的构件,磨损的木纹,在寂寂中才美起来,因为滤掉了灯光和人气喧腾的干扰。

    同理,张爱玲的才情,我当然是在她年轻时写的书里读到的,而我对这个人的喜欢,得自她老了以后的《对照记》和书信集里,就像我热爱西西,是从1989年她得乳癌之后写的《哀悼乳房》里。年轻时乘着旺盛的才力,迎风飞翔,并非难事,这是翅膀的得时;而当你被命运,穷窘,漂泊,疾病击落之后,没有失态,踉跄,乞怜,烂成站都站不起来的一坨泥,还能维持形状,方正,硬净,有尊严地老去,靠的是骨骼里自持的承重力,那才是我眼中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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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2: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各自爱》的主题参考题目  

1素以养绚
2、我们不擅告别
3、平安如馨
4、有些虚度,会长出翅膀
5、爱我,就对我守口如瓶
6、你将凛然于他(她)的温柔
7、忍受你必须忍受的,歌唱你必须歌唱的
8、漂流在我的理解力之外
9、静默有时,倾诉有时
10、哀伤软着陆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2: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我本无漪 于 2024-10-2 12:30 编辑

     写在最后的话

参加过一个《十二夜》的荐书活动,那一次我是荐书人之一,于是我就有了以上的推荐。(《十二夜》相当于十二月),每个荐书人还需拟出一些参考题目供大家写诗歌或散文,8楼便是,最后也收到了8篇作品。

       看了朵朵的推荐,我就觉得,在这里,大家也可以跟随自己的喜欢展开一些关于书或电影、电视剧的推荐,不必象我这么长,三言两语也是可以的。

       其实,再读上面这些文字,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一些变化,从这些喜欢上来看,多了些文青感。后来,也很喜欢读有现实感的文字,比如李娟的书,我也很喜欢,深入。

      也犹豫了一阵子,要不要把这些文字搬来,想想,也当是一个纪念吧,万一有人喜欢呢,就多了一个同好的小伙伴,也是一个很好的收获。
  
        一直都比较喜欢读书,现在也喜欢在【微信读书】读书或听书,很多人都不习惯电子书,我感觉,只要喜欢,读着读着,听着听着,就习惯了。每天在路上,或做家务、散步时,都可以听书,感觉还是不错了。

       最近在听一本《二十四节气养生气》,这本书真的很好。目前,我已进入第二遍的阅读及聆听中。越来越觉得,养生没有年轻之分,越早关注,对生活,对自己越有益。这本书共有两种,一种是电子书、还有一种专人朗读的免费版。先听听这个就很不错,以下是这本书的介绍截图,真正的好,还在于去细听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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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 15: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个人的阅读习惯真是有很大的差别。无漪喜欢读同时代、同龄人的这还不够,还喜欢读个南京的同龄人的

像我,读大学的时候,别人都喜欢看一些小说选刊以及人民文学之类文学杂志上的作品,我呢,就喜欢读那些距离遥远或年代一定要久远的作品。比如,外国的,是普希金、屠格涅夫、巴尔扎克、左拉之类。如果是中国的,那一定是很古代的,连大清时期都觉得距离太近。大概是觉得里面有很多自己特别不熟悉的内容,才更有阅读的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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