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昨夜东风 于 2015-11-8 23:28 编辑
我姐打来电话,提醒我父亲的忌日。这么多年她总是怕我忘掉。我说姐,你不用担心,即便是我忘记了,天气都会提醒我。
又是凄风冷雨。雨敲在脸上,像冰粒冷到脚底,百合被寒意摧残得瑟缩,满目萧杀的寂静里,突兀着一束苍白。爸,我来了。
一直没有写过父亲,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原本该徜徉一生的父子亲情被浓缩在16年的几千个日子里,稠得让我无法在纸上铺陈。又是一年,墓地旁的青松已经长高,如同往事一样盘根错节在岁月深处,我不敢轻易的翻动,唯恐这为数不多的记忆随风而去。
当年,我爷爷是一个蜡烛作坊的小业主,父亲为了逃避继承祖业以及同一个大他三岁的女人的婚约,跑出去当了兵,解放战争之后没多久又去援朝,之后一直在黑龙江穆林的部队,真正全家团圆的时间只有4年。
父亲生前似乎很少对我笑过,每次他回家探亲,都是我姐我妹在他膝前承欢,我却只能讪讪的偎着奶奶和我妈,用以遮掩我的失落,唯独他喝酒的时候才显出我的地位,每次都不顾母亲的反对用羹勺倒几滴酒给我,他说不喝酒的男人没有血性,小口抿的都是娘们儿。可能因为我小时候总是惹祸,也可能是父亲在刻意的避讳重男轻女之嫌,总之我在他的面前是最不受宠的一个。记得有他去海南作训带回三个椰子,北方的孩子没见过这东西,我们兴冲冲的围着他,他满面春风的给我姐和我妹每人一个之后,却把最后一个给了奶奶,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把三八大盖仿真玩具枪递给我说“咱们是爷们,咱不爱吃喝爱武装。”接过枪的时候我的眼泪流出来,我拿着枪推开奶奶递过来的椰子跑出屋子,在院子的红砖墙上把枪砸的粉碎。。。6岁那年我去他的部队探亲,在营房后边的山坡上我学着父亲的样子训练勤务兵给我敬礼时被他看到,那是他第一次打我,打的非常狠,是用他的皮带,那之后,我再没去过他的部队。
父亲转业之后没有脱下戎装,印象中他每天上班的时候都认真的在镜子前整理一番,从帽子到军装甚至是缝在军衣里边的白色假领都要捋的熨帖平整,他一直穿白色的粗布内衣,典型的阶级斗争脸,以我为首的大院里的孩子都有点怕他。我13岁生日,他送给我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之后每个周日的早晨他的大手都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让我和他一起骑着车子跑好远的路,路上总能听见他的口哨声和歌声,唱的最多的是“解放区的天”和“拥军花鼓”,他粗犷的声音在少人的山路上能传得很远,几十公里的路途我很难坚持下来,但是我知道我只能坚持,因为有一次我赖在地上不走时他对我说:小兔崽子爬你也要给我爬回来,别指望我能帮你!
父亲离开的前一年,他的一个战友蒙冤入狱,他写了好多信给有关部门反映情况试图为其平反,但结果没能如愿,我曾亲眼见他因为愤怒青筋暴跳拍桌子跺脚。。。那时他的病症已经很明显,但他仍然无视医嘱,酒喝得更加频繁。
高一那年的初冬,飘着清雪的晚上,远远的就看到院子里惨白惨白的灯光,飞跑进门的一瞬间,是那种宛如踩在棉花上的虚空感,他走了,走出了我的视线也永远走出了这个家,那之后,我频频“肇事”,不是因为打架挂彩,就是掉到防空洞里摔伤,再就是耳朵或者嘴或者是腮帮子此起彼伏的轮番发炎。说实话我不是很想他,我说不清楚那时候的感觉,似乎是身体一直被捆绑之后骤然松开绳子时的麻木,又似乎是一直被圈养的牛羊冲开栅栏时的空旷茫然,只觉得云总是压的很低,天色总是阴沉,有种透不过气的憋闷。我其实并不悲伤,只是有份遗憾常常纠结,爸,总想问你,匆匆而去时,你对我放心么?你就不怕没有你的日子,我的世界再也没有疆域?你就不可以再等等,等我陪你喝酒下棋?等我和你一起看着你的孙子在你面前撒泼淘气? 。。。。。。 雨还在下,对面的人工湖水雾迷蒙,一如此时的天空,尽管,每次站在这里,你的身影和记忆清晰如昨,但你的爱却早已隔世离空,存在心底却暖不了我此时的寒冷,爸你信来生么?假如真有来生,我不想再续前缘,因为,我宁愿你耄耋之年成为我的羁绊,也不愿你留给我的记忆如此短暂。你和母亲大概永远不知,没有你们的世界,是多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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