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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梅朵

[文评影评] 读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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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19:3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梅朵 于 2024-8-23 19:35 编辑
美人迟暮。 发表于 2024-8-23 19:11
又贴出来这么多好文章,挨个儿细细拜读。
下午去搜了李娟的访谈录,搜出来了呢,终于看到了李娟老师朴实厚 ...

是呢,姐姐,你说的好,李娟给人感觉就是朴实厚道,单纯又善良。

总之,看到她说话的样子,总是感觉令人怜惜,她也不肯把压力给读者们。

但她的妈妈,在她的文字中,却感觉和李娟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

在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中,妈妈才是女主角。

她聪明能干,开朗豁达,上有老下有小,承担起了家庭所有的责任。

但在李娟的文字中,她妈妈除了聪明能干之外,还有泼辣暴躁和强势。

但对待生活,她也从不内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她总有成千上百的办法去对付它们。

再分享几篇最能表现妈妈的文字吧。



想读的选看就是。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19:3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梅朵 于 2024-8-23 19:42 编辑

李娟在她的文章中写到了很多动物,前面我们分享了几篇狗狗的了,今天再分享一下她写的“鸡”啊。
李娟把她妈养的那些个“丐帮”鸡群,写得生动无比……


李娟:鸡

我家的公鸡特心疼老婆,整天眼珠子似的护着。喂食的时候,母鸡们一拥而上,只有它慢吞吞跟在最后面。当母鸡们紧紧围着食盆埋头苦干的时候,它只在外围打转,东张西望,俨然便衣警卫哨探周遭形势。
其实看得出它也很想吃,但极力忍耐。
直到所有老婆都吃得心满意足,渐渐散开,它才凑到盆跟前啄些剩下的碎渣子。
这只公鸡又瘦又矮,羽毛枯干稀松,尾巴上的长翎毛秃得只剩最后一根。冠子萎缩着,耷拉到一边。但仍然显得非常神气。国王一样神气。
因为在所有的鸡中,它是唯一的公鸡。
它骄傲地拖着最后一根尾巴毛,巡视后宫,踱步众爱妃间,对一切感到非常满意。
我妈在荒野中养了五十多只鸡。她的想法很简单---反正地盘大,养得下。
地盘何止大?简直无边无际。
至于为什么不养五百只五千只?原因也很简单,鸡食不够……
总之我非常反对我妈养这么多鸡。为了省麸皮饲料,得天天到地里拔草。拔得我头大。
其实我刚到地头时,家里只有十来只从家里带来的鸡。可她发现鸡一撒开散养,长势喜人,还不易生病,比关在院子里好养多了。
再加上我回家了,不能闲置我这个劳动力,便又从镇上买了几十只半大的鸡苗。
唉,我家无论搬到哪儿,都能算得上当地的养鸡大户。
我妈和我外婆都特喜欢养鸡。当我家只有六平米面积的时候仍坚持养鸡,当我们住楼房后仍要养鸡,当我家在牧场上跟随牧民四野辗转的时候仍不懈养鸡。
问题是我们家无论谁都不爱吃鸡肉,也很少吃鸡蛋,不晓得养鸡干什么。
在阿克哈拉村,为了帮助定居牧民致富,有几年政府每年免费发放鸡苗。
因为是免费的嘛,大家不管会不会养,多多益善往家里领。
然而养鸡和放羊到底是不一样的,大家都没什么经验。再加上对免费的东西懒得上心,于是成千上万的鸡苗发下去没几天就死了十之八九。能够熬过那年长冬的更是寥寥无几。
第二年,我妈在店门口挂起收购鸡的牌子。很快,就有村民把最后的幸存者送到我家。
那些哪是鸡!分明是刚下了战场的残兵败将……
一个个背上、翅膀、腋下统统没有毛了。正值夏天,裸露处被蚊子叮得红肿吓人,伤口累累。(顺便说一句,阿克哈拉是我经历过的蚊子最多的地方。若要形容其密度,最合适的词只有“黑压压”---真的是黑压压的蚊群,云雾一样在野地草丛中荡漾。)
还有好几只经历严冬后,爪子整个冻掉了,只剩两支光脚杆,一跳一跳地在地上戳着走。夜里上不了鸡架,只好卧在冰冷的地上过夜。时间久了,肚子上也给磨得不长毛了。
其他侥幸没给冻掉爪子的,也统统冻掉了脚趾,每根爪子上的四根爪指都只剩一公分长的短短一截。
还有,所有幸存鸡里,鸡冠子整个冻掉的占一半之多。
我妈大恸,连呼造孽。不管还能不能养活,统统买了回来。
然后翻出一堆破床单烂窗帘旧衣服,给这群光屁股的家伙们一人做了一身衣服……我妈是资深裁缝,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她不但给鸡做过衣服,还给我家狗缝过裤衩(避孕),给我家牛缝过胸罩(给小牛断奶)。
由于只为避蚊防寒,衣服做得不甚讲究。穿上后,比光屁股体面不到哪儿去。
这群笨蛋,不知道穿衣服是为它们好。穿上后,一个个跟上了刑似的,惊得上蹿下跳。又转着圈儿不停摇晃,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这身衣服。
后来又不停从墙篱笆最窄的缝隙里挤过来挤过去,指望能把衣服挂掉。太小瞧我妈了。
好在时间久了一个个也就习惯了。还有了自己的新名字,穿红衣服的叫红鸡,穿绿衣服的叫绿鸡……以此类推。
每天早上一打开鸡圈,红黄蓝紫一窝蜂涌出。那情景蔚为奇观。
这支队伍被我妈命名为“丐帮”。太形象了。一个个缺冠子少眼的,一瘸一拐,左摇右晃,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无论流窜至何处,总能引起村民惊呼:“真主啊!这是什么?!”
再后来村民习惯了,熟视无睹。只有外地人还会大惊小怪。
尤其是路过此处的司机,突然看到前面路边花花绿绿一群,有天大的急事也会踩一脚刹车,看个仔细。
虽不雅观,却卓有成效。一个个从此白天不怕蚊子叮,晚上也不怕冷了(戈壁滩上早晚温差大)。
不到两个月,大家裸露的皮肤渐渐消肿,并恢复成正常的浅肉色(之前是紫红色),伤口也很快愈合、结疤。
到了秋天,一个个腋下和腹部还渐渐长出了一层新的绒毛。
到了第二年,除了个别几只翅膀尖上仍光秃秃以外,大家身上基本上都覆盖了新毛。
然而,从此就只有这层短绒毛了,再也长不出硬而宽的羽毛。
无论如何,大家都好好地活了下来。只是一个个丑精八怪的,丑得我们都不敢吃。

为了省饲料,有好几次我妈打算宰杀。但拎着刀,看着它们疤连疤的皮肤,畸变的腿脚,残破的鸡冠……由衷地恶心……没法下口……
于是这个系列的鸡最后统统寿终正寝,被我妈养老送终。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总之,我妈去野地种葵花时,把这支队伍也带上了。
这支队伍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置身荒野后更是个个如狼似虎。
相比之下,我妈养的第二拨鸡统统都是良家妇女。
不过,良家妇女们在荒野中散养了没几天,也纷纷改头换面,成为泼妇,继而为土匪。
每次喂食时,我端着食盆刚刚出现,下一秒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个个上蹿下跳,鸡毛满天飞,恨不能把我也吞了。
要是一群人这么折腾,保管每天都会发生两三起重大踩踏事故。
其中有一只特狠。我身上只要有露出一点肉的地方,只要在它的攻击范围内---比如脚脖子---稍有疏忽,立刻被它扑过来一口叨住……
之前,我只知道鹅咬起人来不亚于狗,现在才知道鸡嘴壳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疼啊!
这家伙就像叨虫子那样,只叨着一丁点儿肉,死掐着不放。我提起那条腿甩啊甩啊,不使出几分劲儿还真甩不掉它!
真是小鸡中的战斗鸡。


本文出自李娟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19:3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梅朵 于 2024-8-23 19:42 编辑

浇地,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甚至有些无聊的农事,在李娟的笔下,我却读到了一种宏大,读到了一个母亲的朴素与崇高,一个独立个体的勤劳,倔强,坚韧不拔。

李娟:浇地


虽然养着两条表现不错的保安狗,此地又位于鬼都不会过路的荒野,最重要的是,我家蒙古包里没有任何值得人破门而入的值钱货,但我妈仍不放心。她离开蒙古包半步都会锁门。
锁倒是又大又沉,锃光四射。挂锁的门扣却是拧在门框上的一截旧铁丝。
我妈锁了门,发动摩托车,回头安排工作:“赛虎看家。丑丑看地。鸡好好下蛋。”然后绝尘而去。
被关了禁闭的赛虎把狗嘴挤出门缝,冲她的背影愤怒大喊。
丑丑兴奋莫名,追着摩托又扑又跳、哼哼叽叽,跟在后面足足跑了一公里才被我妈骂回去。
我妈此去是为了打水。
地边的水渠只在灌溉的日子里才通几天水,平时用水只能去几公里外的排碱渠打水。
那么远的路。幸亏有摩托车这个好东西。她每天早上骑车过去打一次水,每次装满两只二十公升的塑料壶。
我说:“那得烧多少汽油啊?好贵的水。”
我妈细细算了一笔账:“不贵,比矿泉水便宜多了。”

排碱渠的水能和矿泉水比吗?又咸又苦。然而总比没水好。
这么珍贵的水,主要用来做饭和洗碗,洗过碗的水给鸡鸭拌食,剩下的供一大家子日常饮用。再有余水的话我妈就洗洗脸。
脏衣服攒着,到了水渠通水的日子,既是大喜的日子也是大洗的日子。
其实能有多少脏衣服呢?我妈平时······很少穿衣服。
她对我说:“天气又干又热,稍微干点活就一身汗。比方锄草吧,锄一块地就脱一件衣服,等锄到地中间,就全脱没了······好在天气一热,葵花也长起来了,穿没穿衣服,谁也看球不到。”
我大惊:“万一撞见人······”
她:“野地里哪来的人?种地的各家干各家的活,没事谁也不瞎串门。如果真来个人,离老远,赛虎丑丑就叫起来了。”
于是整个夏天,她赤身扛锨穿行在葵花地里,晒得一身黢黑,和万物模糊了界线。
叶隙间阳光跳跃,脚下泥土暗涌。她走在葵花林里,如跋涉大水之中,努力令自己不要漂浮起来。
大地最雄浑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万物的生长啊·····
她没有衣服,无所遮蔽也无所依傍。快要迷路一般眩晕。目之所及,枝梢的手心便冲她张开,献上珍宝,捧出花蕾。
她停下等待。花蕾却迟迟不绽。赴约前的女子在深深闺房换了一身又一身衣服,迟迟下不了最后的决定。我妈却赤身相迎,肝胆相照。她终日锄草、间苗、打杈、喷药,无比耐心。
浇地的日子最漫长。地头闸门一开,水哗然而下,顺着地面的横渠如多米诺骨牌般一道紧挨着一道淌进纵向排列的狭长埂沟。
渐渐地,水流速度越来越慢。我妈跟随水流缓缓前行,凝滞处挖一锨,跑水的缺口补块泥土,并将吃饱水的埂沟一一封堵。
那么广阔的土地,那么细长的水脉。她几乎陪伴了每一株葵花的充分吮饮。
地底深处的庞大根系吮吸得滋滋有声,地面之上愈发沉静。
她抬头四望。天地间空空荡荡,连一丝微风都没有,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世上只剩下植物,植物只剩下路。所有路畅通无阻,所有门大打而开。水在光明之处艰难跋涉,在黑暗之处一路绿灯地奔赴顶点。——那是水在这片大地上所能达到的最高的高度。一株葵花的高度。
这块葵花地是这些水走遍地球后的最后一站。

整整三天三夜,整面葵花地都均匀浸透了,整个世界都饱和了。花蕾深处的女子才下定决心,选中了最终出场的一套华服。
即将开幕。大地前所未有地寂静。
我妈是唯一的观众,不着寸缕,只踩着一双雨靴。
她双脚闷湿,浑身闪光。再也没有人看到她了。她是最强大的一株植物,铁锨是最贵重的权杖。她脚踩雨靴,无所不至。像女王般自由、光荣、权势鼎盛。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给我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她眉目间的光芒,感觉到她浑身哗然畅行的光合作用,感觉到她贯通终身的耐心与希望。

——选自李娟《遥远的向日葵地》花城出版社,2017.11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19:40: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梅朵 于 2024-8-23 19:43 编辑

李娟:擅于到来的人和擅于离别的人


我妈是擅于到来的人。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总是伴随着坏天气和无数行李。
   
她冒雪而来,背后背一个大包,左右肩膀各挎一个大包,双手还各拎一只大包。像是一个被各种包劫持的人。
   
一见面,顾不上别的,她先从所有包的绑架中拼命脱身。气儿还没喘匀,就催着我和她去拿剩下的东西。我跟着她走到楼下,看到单元门外还有两倍之多的行李。
   
我妈为我带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两根长棍。
   
准确地说,应该是两棵小松树的树干。笔直细长,粗的一端比网球略粗,细的一端比乒乓球略细。大约三米多长……
   
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把这两根树干带上班车的。
   
要知道,在当时,所有的班车都不允许在车顶上装货了。
   
放进下面的行李仓?也不可能。
   
放到坐椅中的过道里?更不可能。
   
况且她还倒了三趟车。
   
总之这是千古之谜。
   
她把这两根树干挂在我的阳台上方,然后……让我晾衣服……
   
她骄傲地说:“看!细吧?看!长吧?又长又细又直!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好的木头!真是很少能见到这么好的,又长又细又直!……” ——于是就给我带到阿勒泰了。
   
是的,她扛着这两根三米长的树干及一大堆行李,倒了三趟车。
   
没有候车室,没有火炉。她在省道线或国道线的路口等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守着她的行李站在茫茫风雪之中。
   
不知车什么时候来,也不知车会不会来。
   
头一天她也在同一个路口等了半天,又冷又饿,最后却被路过的老乡告之班车坏了,要停运一天……但第二天她仍站在老地方等待,心怀一线希望。
   
世界上最强烈的希望就是“一线希望”。
   
后来车来了。司机在白茫茫天地间顶着无边无际的风雪前行,突然看到前方路口的冰雪间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事物。据他的经验,应该有三到五个人在那里等车。
   
可是走到近前,却发现只有一个人和三到五个人的行李。
总之,她不辞辛苦给我带来了两根树干。
   
——它们又长又直又匀称,最难得的是,居然还那么细。她觉得这么好的东西完全能配得上城里人。却没想到城里人随便牵根铁丝就能晾衣服。
   
后来我搬家了。那两根木头实在没法带走,便留给了房东。不知为什么 ,当时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又过去了好几年,搬了好几次家,最后打算辞职。我妈说:“你要是离开阿勒泰的话,一定记得把我的木头带回来。”……到那时,才突然间感到愧疚。
   
我告诉她早就没了。她伤心地说:“那么好的木头!那么直,那么长,关键是还那么细!你怎么舍得扔了!”
   
却丝毫不提当年把它们带到阿勒泰的艰辛。
   
那是2003年左右,我在阿勒泰上班,同时照料不能自理的外婆。工资六百块,两百块钱交房租费,两百块钱存到冬天交暖气费,剩下两百块钱是生活费。也就是说,日子过得相当紧巴。
   
我妈第一次来阿勒泰时,一进到我的出租屋,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房间的30瓦灯泡拧下来,统统换成她带来的15瓦的。
   
第二件事是帮我灭蟑螂。
那时我不敢杀生,后果便是整幢楼的邻居都跟着遭殃。
   
我妈烧了满满一壶开水,往暖气片后面猛浇。黑压压的蟑螂爆炸一般四面逃窜,更多的被沸水冲得满地都是。
   
接下来的行程内容是逛街。
   
乡下人难得进一次城,她列了长长的清单。然而什么都嫌贵。最后只买了些蔬菜。
   
菜哪儿没卖的?但是阿勒泰的菜比富蕴县的便宜。
   
还买了几株带根的花苗。
   
天寒地冻的,她担心中途倒车的时候花苗被冻坏,便将它们小心地塞进一个暖瓶里,轻轻旋上盖子。
   
她每次来阿勒泰顶多呆一天。一天之内,她能干完十天的事情。
   
每次她走后,好像家里撤走了一支部队。
   
走之前,她把她买的宝贝花慷慨地分了我一支。
   
我家没有花盆,她拾回一只塑料油桶,剪开桶口,洗得干干净净。又不知从哪儿挖了点土,把花种进去,放在我的窗台上。
   
因为油壶是透明的,她担心阳光直晒下土太烫了,对根不好,特意用我的一本书挡着。
她走后,只有这盆花和花背后的那本书见证了她曾到来。
而我,我最擅长离别。迄今为止,我圆满完成过各种各样的离别。
   
我送我妈离开,在客运站帮她买票,又帮她把行李放进班车的行李厢,并上车帮她找到座位。
   
最后的时间里,我俩一时无话可说,一同等待发车时间的到来。
   
那时,我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另一场离别。旧时的伤心与无奈突然深刻涌上心头。
   
我好想开口提起那件事,我强烈渴望得知她当时的感受。
   
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此刻,彼此间突然无比陌生。甚至微微尴尬。
   
我又想,人是被时间磨损的吗?……不是的。人是被各种各样的离别磨损的。
   
这时,车发动了。我赶紧下车,又绕到车窗下冲她挥手。
   
就这样,又一场离别圆满结束了。
   
最后的仪式是我目送这辆平凡的大巴车带走她。
   
然而,车刚驶出客运站就停了下来。高峰期堵车。
   
最后的仪式迟迟不能结束。我一直看着这辆车。我好恨它的平凡。
我看着它停了好久好久。有好几次强烈渴望走上前去,走到我妈窗下,踮起脚敲打车窗,让她看到我,然后和她再重新离别一次。
   
但终于没有。

——选自李娟《遥远的向日葵地》

发表于 2024-8-23 20:33:14 | 显示全部楼层
太佩服李娟的妈妈了,一个不平凡的母亲,一个吃苦耐劳的母亲。
我小时候在姥姥的小山村,见过村子里辛苦劳作的妇女们,确实也是这么辛劳。与男人们一同下地干活,回来马上还得做饭,休息下来手里还做着各种各样的活儿:搓麻绳、纳鞋底鞋帮、缝补衣裳、给小孩子喂奶。。。她们绝大部分蓬头垢面的,头发乱蓬蓬的,衣衫也不整洁。只有少数两三个妇女收拾得很干净利索,那是因为她们有的只生了一个小孩,有的一直没生育,而且自家男人还在外边有工作,可以挣钱养家。无论如何,咱这边的生活 环境要比新疆好许多呀,再辛苦也比李娟妈妈要好许多了、
李娟的妈妈太伟大了,太让人心疼了,更多的是对她的敬佩,坚强的女人啊。。。

点评

回头再给姐姐分享几篇李娟写外婆的文字  发表于 2024-8-25 19:31
发表于 2024-8-23 21: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梅朵 发表于 2024-8-21 17:40
李娟:各种名字
在水电站那块葵花地边,我们认识了水电站长革命别克。接下来,又认识了职工解放别克。
对 ...

哈哈哈,说起名字,我想起我听我妈说我小时候给我算卦说我五行缺铁,给我取个名字叫:铁英。我妈咋听咋不好听,然后就给我换名字了。还好给我换了,不然我就叫铁英了。

还有我姥家邻居给我一般大的男孩叫拴柱。据我姥姥讲他刚出生的时候得了一场病,很严重,然后让我姥姥抱住他栓在了大门口的大石柱上,说是拴住了,他的命谁也收不走了,然后就取名叫拴柱。

去车间看考勤的时候,看到有个人的签名叫:赖货。最开始以为是别人给他取的外号,买保险收身份证的时候才知道他真叫赖货。

还有我们这里的小名,叫大狗,二狗,三狗。弟兄仨,小名这样取好养活。

女孩儿就妮儿,大妮儿,二妮儿,小妮儿,好妮儿……
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了。





发表于 2024-8-25 15: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沉默的塬 于 2024-8-25 15:24 编辑



今天看了一会,挺好,喜欢的风格

觉得好的书就得买,别管有没有时间看。


点评

差点以为你盗了我的图,一样的五本  发表于 2024-8-25 19:07
离你家近的话,绝对去借书~~  发表于 2024-8-25 16:50
 楼主| 发表于 2024-8-25 19:30: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迷糊挽儿 发表于 2024-8-23 21:06
哈哈哈,说起名字,我想起我听我妈说我小时候给我算卦说我五行缺铁,给我取个名字叫:铁英。我妈咋听咋不 ...

哈哈,铁英,那我就改个铁梅陪你吧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们这边也有男孩叫“拴住”的,他的兄弟或堂兄弟们,就叫“拦住”“锁住”“绑住”“扣住”,哈哈哈

有个胡同里,并不同姓的两家男人,小名以数字命名,一个叫“八十”,一个叫“三十”。
据说“八十”出生那年他爷爷正好80岁,而“三十”出生的时候,他爸爸30岁。
近年来的也有,我同事生女儿的时候,两口子都是36岁,女儿小名就叫“六六”。

我们村还有个女的,小名叫“小闺女子”,她是妈妈的老生闺女,比她的亲侄子岁数都要小,她妈妈懒得给她取名,就整天喊“小闺女子”,然后就成了她的小名。

还有个我叔叔辈的,小名叫“臭肉”。说起来可怜,生下他之后妈妈死了,爸爸又很快娶了后妈,他被奶奶抚养长大,没人给取名,他奶奶就喊他没人要的“臭肉”,然后就成了他的小名,我小时候还喊过他“臭肉叔”。

后来,听说去了新疆谋生,在新疆找了媳妇成了家,估计,现在他身边没人知道他的小名叫“臭肉”了。
发表于 2024-8-27 17: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青衣水袖 于 2024-8-27 18:01 编辑

因为网站中毒,估计老大在调整吧,版主号无法正常密码登陆了,一般会员的号倒没事。

幸亏最近心灵十二年的活动,比较活跃的账号都登陆过,不然可能被冻结了




居然找到一张李娟拍的图片,是李娟拍的她家向日葵地的地窝子,刚刚搬家过来还没收拾好。
其中站着的老太太,就是李娟的外婆



分享几篇李娟关于外婆的文字吧。

外婆活到96岁,算是长寿的老人了,但她的经历,很令人唏嘘。

从小是个流浪儿,被当时做女佣的养母收养,外婆的养母就是李娟的老外婆了。

老外婆曾有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朝鲜战场,老外婆90多岁时,生活不能自理,政府就把她的养女——也就是李娟70多岁的外婆,召回去照顾烈属。

老外婆活到107岁,李娟的外婆给养母养老送终后,自己也已经是85岁的老人。


李娟的外公年轻时嗜赌如命,外婆的日子自然也非常艰难困苦,一共生过10个子女,只存活下来2个。

88岁高龄的时候,被她的小女儿——李娟的妈妈接到了新疆,从此远离故土,和女儿外孙女一起生活,直至96岁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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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7 17: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青衣水袖 于 2024-8-27 17:26 编辑

李娟:外婆的世界


我是在我妈决定种葵花那一年决定辞职的,并提前把外婆送到乡下由我妈照顾。之前外婆大部分时候跟着我在阿勒泰市生活。

有一次我妈打电话给我,非常害怕的口吻:“娟啊,你赶快回家吧,情况有些不对……”

“是不是外婆她……”

“唉,你外婆越来越不对劲儿了,你要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吓一大跳。天啦,又黑又瘦,真是从来也没见她这么黑过,是不是大限要到了?你赶快回来吧,我很害怕……”

我赶紧请假回家,倒了两趟车,路上花了一整天,心急如焚。

到家一看,果然外婆脸色黑得吓人,并且黑得一点儿也不自然,跟锅底似的。

我又凑近好好地观察。

回头问我妈:“你到底给她洗过脸没有?”

她想了想:“好像从来没有。”

……

外婆跟着我时总是白白胖胖,慈眉善目。跟着我妈,整天看上去苦大仇深。

但又怎么能怪我妈呢?我妈家大业大,又是鸡又是狗又是牛的,整天忙得团团转。哪能像我一样专心。

在阿勒泰时,我白天上班,她一个人在家。每天下班回家,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外婆趴在阳台上眼巴巴地朝小区大门方向张望。她一看到我,赶紧高高挥手。

后来我买了一只小奶狗陪她(就是赛虎)。于是每天回家,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一人一狗趴在阳台上眼巴巴地张望。

我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的,而是死于等待。

每到周六周日,只要不加班我都带她出去闲逛。逛公园的绿化带,逛超市,逛商场。

阿勒泰对于她是怎样的存在呢?每到那时,她被我收拾得浑身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手牵着我,一手拄杖,在人群中慢吞吞地走啊走啊,四面张望。

看到人行道边的花,喜笑颜开:“长得极好!老子今天晚上要来偷……”

看到有人蹲路边算命,就用以为只有我听得到的大嗓门说:“这是骗钱的!你莫要开腔,我们悄悄眯眯在一边看他怎么骗钱……”

在水族馆橱窗前,举起拐棍指指点点:“这里有个红的鱼,这里有个白的鱼,这里有个黑的鱼……”

水族馆老板非常担心:“老奶奶,可别给我砸了。”

她居然听懂了:“晓得晓得,我又不是细(小)娃儿。”

进入超市,更是高兴,走在商品的海洋里,一样一样细细地看,还悄声叮嘱我:“好生点,打烂了要赔。”

但是赛虎不被允许进入超市。我便把它系在入口处的购物车上。赛虎惊恐不安,拼命挣扎。我们心中不忍,但无可奈何。

外婆吃力地弯下腰抚摸它的头,说:“你要听话,好生等到起,我们一哈哈儿就转来。”

赛虎一个月大就跟着外婆,几乎二十四个小时不分离。两者的生命长久依偎在一起,慢慢就相互晕染了。它浑身弥漫着纯正的外婆的气息。

它睁着美丽的圆眼睛看着我,看得我简直心虚——好像真的打算抛弃它一般心虚。

接下来逛超市也逛得不踏实。外婆更是焦急,不停喃喃自语:“我赛虎长得极光生(极漂亮),哪个给我抱走了才哭死我一场……”

我一边腹诽:那么脏的狗,谁要啊?一边却忍不住生出同样的担忧。

每次逛完回到家,她累得一屁股坐到床上,一边解外套扣子,一边嚷嚷:“累死老子了,老子二回再也不出去了。”

可到了第二天,就望着窗外蓝天幽幽道:“老子好久没出去了……”

那时候,我好恨自己没有时间,好恨自己的贫穷。

我哄她:“明天就出去。”却想要流泪。

除此之外,大部时间她总是糊里糊涂的,总是不知身处何地。常常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收拾行李,说要回家。还老是向邻居打听火车站怎么走。

但她不知道阿勒泰还没通火车。她只知道火车是唯一的希望,火车意味着最坚定的离开。

在过去漫长的一生里,只有火车带她走过的路最长,去的地方最远。只有火车能令她摆脱一切困境,仿佛火车是她最后的依靠。

每天她趴在阳台上目送我上班而去,回到空空的房间开始想象火车之旅,那是她生命之末的最大激情。

她在激情中睡去,醒来又趴到阳台上。直到视野中出现我下班的身影。

她已经不知时间是怎么回事了。她已经不知命运是怎么回事了。

她总是趁我上班时,自己拖着行李悄悄跑下楼。她走丢过两次,一次被邻居送回来,还有一次我在菜市场找到她。

那时,她站在那里,白发纷乱,惊慌失措。当她看到我后,瞬间怒意勃发。似乎正是我置她于此处境地。

但却没有冲我发脾气,只是愤怒地絮絮讲诉刚才的遭遇。

有一次我回家,发现门把手上拴了根破布,以为是邻居小孩子恶作剧,就解开扔了。

第二天回家,发现又给系了一根。后来又发现单元门上也系得有。

原来,每次她偷偷出门回家,都认不出我们的单元门,不记得我家的楼层。对她来说,小区的房子统统一模一样,这个城市犹如迷宫。于是她便做上记号。

这几块破布,是她为适应异乡生活所付出的最大努力。

我很恼火。我对她说:“外婆你别再乱跑了,走丢了怎么办?摔跤了怎么办?”

她之前身体强健,自从前两年摔了一跤后,便一天不如一天。

我当着她的面,把门上的碎布拆掉,没收了她的钥匙。

她破口大骂。又哭喊着要回四川,深更半夜地拖着行李就走。

我筋疲力尽,灰心丧气。

第二天我上班时就把她反锁在家里。她开不了门,在门内绝望地号啕大哭。

我抹着眼泪下楼。心想,我一定要赚很多钱,总有一天一定要带外婆离开这里。

那是我二十五岁时最宏大最迫切的愿望。   

就在那个出租屋里,赛虎第一次做母亲,生了四只小狗。外婆无尽欢喜,张罗个没完。

然而没几天又糊涂了。一天吃饭时,端着碗想了半天才对我说:“原来这些奶狗狗是赛虎生的啊?我还以为是买回来的,还怨你为啥子买这么多……”

没等我作出回应,她突然又提到另一件事,说八十年前有一家姓葛的用篾条编罩子笼野蜂,又渐渐驯化为家蜂。每次“割蜂蜜”能“割”三十桶,然后再“熬黄蜡”。细节详细逼真,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还没回过神,她又说起头天晚上做的梦。说有个人在梦里指责她,说她不好。她问道:“哪里不好?”对方说:“团团(家乡方言“到处”的意思)都不好。”

她边说边笑:“老子哪里就团团不好了?”

可就在昨天早上,她不是这么说的。梦里的那个人明明是说她好。她问:“哪里好?”对方说:“团团都好。”

我便提醒她,帮她把原梦复述一遍。令她放下筷子,迷茫地想了好久。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介入她的世界太深。

她已经没有同路人了。她早已迷路。她在迷途中慢慢向死亡靠拢,慢慢与死亡和解。

我却只知一味拉扯她,不负责地同死亡争夺她。

我离她多远啊,我离她,比死亡离她还要远。

我和她生活在一起,终日在她的时光边缘徘徊。——奇异的,难以想象地孤独着的时光。如蚕茧中的时光。我不该去试探这蚕茧,不该一次又一次干扰她的迷境。以世俗的,自私的情爱。

每天我下班回家,走上三楼,她拄着拐棍准时出现在楼梯口。那是我今生今世所能拥有的最隆重的迎接。

每天一到那个时刻,她艰难地从她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在她的世界之外,她放不下的只有我和赛虎了。我便依仗她对我的爱意,抓牢她仅剩的清明,拼命摇晃她,挽留她。向她百般承诺,只要她不死,我就带她回四川,坐火车回,坐汽车回,坐飞机回。想尽一切办法回。回去吃甘蔗,吃凉粉,吃一切她思念的食物,见一切她思念的旧人……但是我做不到。一样也做不到。

我妈把外婆接走那一天,我送她们去客运站,再回到空旷安静的出租屋,看到门把手上又被系了一块破布。终于痛哭出声。

我就是一个骗子,一个欲望大于能力的骗子。而被欺骗的外婆,拄着拐棍站在楼梯口等待。她脆弱不堪,她的愿望也脆弱不堪。我根本支撑不了她,拐棍也支撑不了她。其实我早就隐隐意识到了,唯有死亡能令她展翅高飞。


——选自李娟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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