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开母亲香 文/墨韵
茶桑江南,夕阳随行;
一叹凡尘,莫如诗云;
沉浮如梦,半生梧桐;
袅若烟雨,遥缈无声。
惊蛰过,茶脱壳。清明茶,雨后花。谷雨茶,满地抓。
这是家乡的老话,每每念到上面的诗与儿歌,就会想起儿时被母亲带去乡下茶园采茶时的江南景致。蓝翠的花布衣料,遮布的斗笠,一张张娇俏的脸儿若隐若现。母亲亦是其中一个,左手挽个篮子,右手急速的在茶树上略过,一粒粒的尖细就刹时跃入篮中。她生长在江南,对茶有极深的爱好,久而久之,她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儿。恍惚里,我觉得我的母亲,该是一片飘香的茶叶,轻柔,淡远……
很小的时候,母亲在外地工作,照顾我的只有奶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脑子里只有孙女的定义,完全没有女儿的概念。直到有一次我发烧,烧到中耳炎,整个人都热得像是块热铁,脸红得像包公,蒙胧里觉得有一双柔嫩的手,轻轻的抚上我的额头,用她的脸擦着我的脸,为我传来一阵阵凉意,终于可以安静舒服的入眠。那是第一次,我真正看清楚母亲的脸。鹅蛋脸,凤眼,剪齐耳的短发,穿蓝翠布衫。等我醒来的时候,奶奶叫我喊“妈”,我那么小心翼翼的开口,像是在完成最神圣的任务,当我怯生生的喊出口时,她是那么用力的抱住了我,哽咽着喊出声,囡,妈妈以后不离开你了。那似乎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流泪,而那个拥抱来得有些晚,却又是那么及时,像是干旱的田地遇到了雨润。
同学说,在我的文章里很少看见我叫妈妈,我只喊母亲。总觉得母亲才够得上我对她的尊敬,我仿佛养成了一种习惯,我总是带着一种仰望的姿态来对待我的母亲。她太高,太耀眼,每每当看见她熟落的与人谈生意的时候,每当看见她那么一丝不苟的对待那些仿佛命根似的茶叶时,我只能远远的旁观着。这让我和母亲之间显得很生分,看见同学亲昵的依偎在自己妈妈的怀抱里,我觉得那对于我是一项很具挑战的任务。 母亲在挑选茶叶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的,连带着旁人也必须小心翼翼。她说每一颗茶叶他们都有自己的心事,当他们被摘离树枝的时候,他们就酝酿了自己的故事。有芬芳,有淡雅,亦有苦涩,有黯淡。我看着那些茶叶,乌漆漆的都差不多,可母亲的手挑拣出来的茶却分一、二、三等。
母亲说,犹如做人:上等的茶叶清香扑鼻,用80度的开水一泡,就都俏皮的钻到杯底,然后又缓缓的上升,直至慢慢的舒展在半中间的位置,闲情逸致的不得了。次等的茶叶在泡开时显得有些缓慢,软绵绵的摊开枝叶后,得倒掉第一口茶,然后才会显露出他们的本质。而下等的茶叶他不光是色泽还是香味都远不及前面两种。即使用山泉泡开,也只能够维持一小段时间的香味,加入桂花稍微好些,喝过以后,淡而无味。听她说茶的时候,仿佛是她在用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望着周遭的所有人。于是更不敢在母亲面前造次,只敢努力的朝着她希望我发展的方向前进,直到达到她希望我达到的目标为止。这种母女关系让我觉得很有压力。像是一丝已经拉倒极限的弦,稍一使劲就会绷断。
那是多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母亲知道了我的恋情。她是那么气愤的反对,甚至动用了整个家族的人力要来说服我跟他分手。第一次,我那么坚决的拒绝她提出的要求。仿佛是一项她最得意的作品在最后一刻却毫不留恋的背叛了她,这让她痛心扼首。
她说,为什么你要选择这么一个穷小子,何况你对他了解多少,你们的将来有何保障。
现在不是说将来的时候,他对我好,我喜欢他,我们会慢慢创造自己的未来。母亲,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改变,也希望你尊重我。
你还是个孩子,你有什么判断力与选择力?你们现在只不过是头脑发热,等到真正过日子的时候,你才知道你要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我从小一直按着你给我的目标前进着,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想考记者,你让我读外贸,我想做老师,你让我进公司,可是我都依照你的意愿去做了,可是,母亲,我并不开心。 我没想过,我的一番话伤到母亲有多深,我只是看着她第二次,在我面前,眼睁睁的流下泪来,任爸爸怎么擦她的脸却依然泪流满面。我的心里也很痛,那张好看的脸流下泪来的时候,我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可是我不愿意妥协,我知道如果这一次又妥协的话,我这一辈子就都只是母亲手里的洋娃娃而已了。我想做回我自己。我闯门而出,在阴冷的弄堂里急速的前行,根本不管不顾当时是零下的温度,也没有料到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羊毛衫,甚至脚上还是一双拖鞋。当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时间有多么晚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清冷的路灯发出的惨白的光,突然脑子里闪现出了母亲的那双凤眼,和她乌黑发丝里丝丝的斑白,像是有一种无形的牵引使我不自觉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轻轻的推门而入,整个屋子都显得那么安静,仿佛两个小时之前的争吵从未发生过一样。我蹑手蹑脚的打算往房间方向走去,却看见母亲戴着眼镜斜斜的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我从小到大的照片,我的每一次荣耀,我的每一次欢笑,她都亲手写着记录,眼泪在这一刻抑制不住的下来,轻轻的趴在她的膝盖上哭了出来。
一双带着茶香的手,慢慢的拍上了我的头,囡,你长大了。穿那么少的衣服就出门,冻坏了身体怎么办?喝口茶,暖暖身吧!
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微笑着接过她递上来的茶,喊了她一声“妈”!
============== 几年前的一个母亲节,新浪组织母亲节活动时写得,这么多年,依然只有这一篇文字是写给母亲的,我依然不擅长如何去写我的母亲。
(此文于2013年5月11日发表于散文随笔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