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秋湖,是静的,静得有些诡异。
这湖水,系出名门,识字的中国人中,大概至少应该有一半的人知道或听过它源泉的名字。但出自名门,并不一定根正苗红。水质,只能说是一般了。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湖,往往会承包给人养鱼。养鱼的湖,没有水质很好的。秋冬时节水温降低后,它会稍清些。有时候,在有太阳的天气里,游泳时也会看清前伸的手指。更多的时间里,它是混沌的。但毕竟没有更多的现代的污染,最多就是些喂鱼的猪粪,所以,很多游泳的人,也就接受了它。
这湖不大,依山傍城,熟悉到闭上眼都能画出它的样子。它弦月抱珠,弦月是湖,而那珠,是一座不大的小山。山上有密实的杂树,有时候还有零星艳丽的花。是不是还有其他淡雅的花儿,我不知道,从来都是在湖面上看它的,不够艳丽的,没法在视网膜上成像。
我知道那山上,还有至少一座老坟。每每游去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看它几眼,有时候角度不对,找不到它时,竟然会有些慌乱。我已经把它与这湖,紧系在一起了。
它其实是个人工湖,依山筑堤形成的。湖底什么样,我从没看过,它从没干涸过的,据说水底地形复杂;这湖,还有长达近四百米的石砌斜坡,上面长着光滑的苔藓。可能因为这些因素,它也被称为吃人湖。每年,至少有一条生命在这里走到尽处。
我是唯物主义者,生生死死,看得淡些。本质上,不能说不怕死,只能说可能相对于许多人,更能客观冷静地看待生与死。也可能是因为这种生死观,有时候,我会独自在暗淡的天光里去那湖水,享受一下水的怀抱。
今天,有雨,雨倒也不冷,打在身上时,几乎无感;有风,风倒也不大,至少没有听见湖水拍岸的声音。眼睛适应黑暗后,也可以看全湖面,只是白茫茫一片。对面,就是那山。不知山色如何,依稀可辩出那山形。竟然还听到了零落的鸟声。秋风秋雨中,这声,突兀,几分苍凉。
害怕,是人的天性。但至少应该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不可克服的,它应该被叫作恐惧;另一种,只是对未知事物的担心。我是后者。
我担心这无人的水面,会不会出来一条不怕冷的蛇,受到惊吓后咬我。我对着那蛇说:我只是来游泳的,无意伤你。
我担心对面那坟里,会不会伸出一双眼睛来,因为寂寞而看我。我对那眼睛说:我只是来游泳的,祝你安好。
我也担心,这水底,会不会浮上来一些魂灵,向我诉说想死和不想死的理由。我对着那些魂灵说:我只是来游泳的,去就去了,多说无益;或者,你且说来,我且听罢。
出得秋湖,湿漉漉的身体不觉有雨在下,不觉有风在吹,就静静地天然地立于岸边,面朝湖水,独享这一面湖。白日里,每个社会的人都是机器中的一个零件,机械地运动,机械地思想,机械地生存。作为调和,应该有一人静的时间,应该有个场所可以至少让身体恣意。湖没围栏,随处可入;湖没跑道,任你畅行。
诡水再浊,也可洗心。这时,是我一天中最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