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执 于 2014-11-29 13:30 编辑
【同桌的你】黑蛋 (友情提示:此文胆小者莫看)
上回书说到,黑蛋是我的同院也是小学同桌。黑蛋很黑,但我知道的只是皮黑,至于是否名符其实,我就不知道了。我很开心,我比黑蛋的皮还黑,可是我的外号与黑无关。
放学后,放假时,同院的娃娃结伴在一起疯玩,自然总也少不了黑蛋。小城就那样大,什么盐业公司的仓库呀,纺织厂的车间呀,甚至小小的染坊的后院,全都去过。
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了医院的那个阴森森的角落。说它阴森真不是心理的感觉,而是它必须在温度计上也是凉些的。哪怕是三伏天,一近了那地儿,也是全身发凉。
其实那角落也不偏僻,在院墙的一个直角处,离病房只有三十米的样子。
在院墙的直角处,有个小小的房间,不过二十平方米的样子。我们称它为“平间”。平间是个平房。
那儿确实很荒凉。满是杂草和灌木丛。有丛高些的草,长在无名的矮草丛中,会结出怪异的紫色的浆果,有人说能吃,我们半信半疑,每每只是咬破了皮儿舔一下那浆儿,有点酸,很少的甜味。还有一种灌木,会结出一种绿豆大小的果实,表面是白色的,很光滑,像极了猪骨关节处白色的滑膜。我们会找来一片厚些的两指宽、手掌长的竹片,一端用铁丝固定好,另一端用刀劈开二、三条缝。掰开那缝后,把那白果子塞进去,用力挤压,那果子就会射出一二米远,用于嬉闹打斗也没有什么伤害。对这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武器,我们总是乐此不疲,会费力地摘来许多白色的果实,装在口袋里。
我们上树比猴慢不了多少。墙也难不倒我们,一个助跑,二米多高的墙也就上去了。甚至在窄窄的墙头我们也可以小跑,并能灵活地直接就跳下来,根本不当回事。玩的就是平衡,玩的就是心跳。
从墙头跑到拐弯的直角处,就是平间的平顶了。平顶是水泥的,那儿经常是我们休息的地儿。
平间平时总是没有走动的人。有时也会挤满了人,但人很快就会散去,那角落也就突然归于死寂。归于死寂的平间,有时候是真没有人了,有时候是有“寂人”在里面睡着。
平间分为里面两间,里间空空的,外间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水泥床。水泥床是寂人睡的。
黑蛋和我,其实一样胆小。我们一样很怕平间。但战胜了恐惧的是我们强烈的好奇心,并且,也不能在小伙伴面前显得胆怯。从众,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在一个勇敢的团队里显得胆小,你会被抛弃,别人不会带你玩了。每每平间热闹的时候,我们总是挤在人缝中注视着寂人;平间归于死寂时,我们也会远远地向平间里张望。
因为经常去那样的地方,黑蛋和我熟知了许多病名。也知道哪些是可以近看的寂人,哪些是只可以远观的寂人。经过了那样多年,大浪淘沙一样,留下了两粒。一粒是可以近看的,一粒是只可远观的。
近看那位年轻的男性寂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睁着眼,睡在水泥床上,他娘在旁边哭到无力,而他只是睁着空洞洞的眼睛,看不到他娘的伤心。哭到最后,他娘左手拿起一刀黄纸,右手在寂人的眼皮上一抹,寂人的眼神奇地闭合了。黄纸也就覆上了他的脸。自此,寂人,永不见天日。
远观那位更年轻的女性寂人,不过十二三岁,我们同龄。长长的粗粗的油黑的辫子。绿色的小蓝花的衫。离那样远,也似乎能看到她的美丽。白喉,当年我们的知识中能知道的最厉害的病。我们绷紧了脸上的皮肤,捂紧口鼻,不敢深呼吸。她不会知道,十几米外,有些同龄人在这样看着她,为她惋惜。
平间也经常没有寂人。就那样空旷着。两三个人时,我们没有足够的胆量进入平间,六七个人时,我们就有胆量做一切。
平间有前后门,都是对开的,都是铁皮门。前门通向医院,后门通向郊区。因为平间有前后门,所以那儿有时候也成为胆大些的人抄近路的道儿。
我们开关那铁门玩时,它总会吱吱呀呀响着,我们装着不介意的样子,但那声音在我们的耳里因为躲不开的恐惧会放大了许多倍。后来我看《贞子》,画面的效果远不如声音来的震撼。《贞子》之所以成为恐怖片的代名词,最重要的是它的声音的设计。我们很小时就通过实践知道了这点。
正因为我们深知声音的力量,所以我们决定用声音来震撼他人。
有天,暑假的中午,我和黑蛋等六七人正在平间里外外穿梭着玩闹,突然,我发现后门处的田地间,急匆匆地走过来一个年轻人,我们准确地预判到他是抄近路的。于是,我和黑蛋分别躲在了后门大开着的两扇铁门后,其他人远远躲开。我从门缝时紧张地观察着。近了,近了,更近了。而黑蛋,一定也和我一样如此观察着他。因为,那青年的前脚刚刚跨进平间的时候,我们同时踢响了两扇铁门。
咣!
那声音,大到把我们自己都吓呆了。门缝里,我们看到那青年眼睛睁大、面色刷白。他一下子瘫软跪倒在门前。
我和黑蛋撒开脚丫便向前门处跑去,与小伙伴们会合在一起。于是黑蛋和我,就成为那天的英雄。我们自此有了炫耀的资本。因为我们反复炫耀,激起了同伴的嫉妒。他们提议,看看谁有胆睡上那水泥床!
只有两张床。门左的那个床,是可以近观的那位年轻的男性寂人睡过的;门右的那个,是只可远观的那位更年轻的女性寂人睡过的。
他们依次一个个排着队躺上了水泥床,如同完成一项祭祀。他们认真地直挺着躺着,脸色惨白,连强作镇静的表情也伪装不出来了。
轮到我和黑蛋了。我不想睡上去。但如果必须得睡的话,我看中了门左的那张。我害怕白喉。可是黑蛋已经占据了门左的那张。我可不想成为最后一个睡上去的人,我担心我睡上去后,他们一哄而散。我便想也不想地躺在了门右的那张床上。
还必须直挺一会。我和黑蛋侧头相视,都是惨白的脸。今天想来,我俩如同牲羊。
平时,娘反复叮嘱,不要到医院去玩,特别是门诊,特别是病房;就是不得不去,也严禁接触一切物品。可是娘万万不会想到,此时,我躺在那样的床上。娘若是知道了,会剥光我的衣,用洗衣粉洗脱我的皮,并恨不得用酒精把我泡上几天。
这是我和黑蛋们共同的秘密。
是不是这样的经历,让我今天似乎比别人更多些悲悯心?我不知道了。
说明:文中特意在“平间”前省略了一个“太”字;文中特意用“寂人”来指代失去生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