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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洞》 曝背野叟安老贤 第一回 阿笑避难普陀寺 黛簪缉盗凤凰山
诗曰 春来何事怨啼鹃 剃发披袈亦枉然 除死已无消恨计 此生可有送穷年 丈夫不顾嗟来食 逆子须偿造业钱 幸有红颜相呵护 前程终让祖生鞭
话说民国十二年正月,普陀寺好不热闹,四县香客蜂拥而至,眼看要挤破山门,寺内僧人应接不暇,其中有一位穿著僧衣,专把香客往寺后的凤凰山上引。列位看官须知此人虽著僧衣,却非三宝弟子,在寺内借住月余,既不念经也不洒扫,每日在禅房酣睡,只待斋钟一响便跳起来抢入斋堂。众僧虽恶其懒惰,但有执事庇护,纵有怨言,又能将他怎样。
此人真名苏向天,出身湖州富商之家,因其满月席上不啼反笑,得乳名阿笑。阿笑五岁入私塾,半年内竟气走三位塾师,直到第四位罚他出馆;七岁放爆竹,又差点烧了祖宗牌位,苏府下人背地里叫他小阎王。阿笑十五岁时,父亲送他入上海教会学校,结果阿笑英文没学会,反倒学会吸鸦片,学校只好将他除名。母亲林氏托人将阿笑送至福州,跟林氏之弟学习船运,孰料阿笑在澳门赌博,输掉一船货物,货主上门追讨,连累船运公司倒闭。阿笑闯下大祸后,无脸去见大舅,更不敢回湖州,得知一位同乡在普陀寺升为执事,便前来投奔,这位同乡幼时曾受惠苏家,此时见阿笑落难正好报答。
阿笑初到寺院,随众僧持斋,渐渐的皮肉干瘪,两颊无光,脚踩轻云,肠敲饥鼓。每晚梦里珍馐海味,才要移箸,窗外鹃声,梦便醒了。如此熬过半月,实在受不住了,见寺内大殿皆设功德箱,便公然攫取香火钱,被值日僧发现了报告监院,从此阿笑被禁止入殿。阿笑表面悔改,私下里另谋财路,见寺后凤凰山上,有一个年久失修的藏经洞,便置一功德箱,引香客上去投钱。
且说这日法事盛会,晌午刚过,阿笑满头大汗跑下山来,僧袍的兜袋里沉甸甸装满银元(兜袋里沉甸甸,功德箱里定是空荡荡了),正要直奔酒肆,弄几盘嫩羊羔肉一坛老酒,忽见大殿丹墀之上,有一女子正款款进香,不觉眼前一亮,登时将饥渴抛到九霄云外。
此女云鬓高绾,肤白似雪,身腰婀娜,略施薄粉。阿笑忙凑上前去作揖道:“有劳女施主了,请问可是初来本寺吗?”女香客猛听得有人问话,不觉吓了一跳,待定神看来,身旁站个小僧,二十来岁年纪,穿个直裰,比身子略大,下摆拖在地上,圆溜溜一个光脑袋,还不曾烧过香疤,腰间鼓鼓囊囊不知藏着什么法器,一双眼睛倒是有神,乌黑闪亮像是两粒棋子。女子见小和尚样子莞尔一笑,阿笑心中暗道:天下竟有如此美貌女子,若她日日来进香,我便此后真作了和尚也值了。
女香客笑罢,回话道:“不是初来,我从小到大,每月十五到这里烧香,师傅是新来的吧?”阿笑一听心中暗叫不妙,原来人家倒是常客,忙胡编道:“小僧在后山译经,很少来寺里的。”女香客道:“原来师傅会梵文啊,真个了不起啊。”阿笑道:“小僧从小修习梵文。”女香客道:“请问师傅都译过什么经啊?”阿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半个佛经名,只得随口乱说道:“菠萝蜜,菠萝蜜”女香客道:“菠萝蜜不是南洋水果吗?又叫蜜冬瓜。”阿笑被她一问,如猢狲坠木,四爪落空,还好临了尾巴勾住一枝,答道:“叫《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若要阿笑聊蜜冬瓜,何至于如此狼狈,蜜冬瓜阿笑梦中常见)
阿笑怕女香客再要发问,自己先问道:“女施主还要添香吗?”说着又递上三支上好的檀香,女香客谢道:“谢谢师傅,不必了,寺里的每尊佛小女子都拜过了,这就要回去了。”阿笑岂能轻易让她走,故意问道:“寺里的佛拜过了,山上的佛女施主也拜过了?”女香客道:“山上哪来的佛啊?小女子还从未听说过。”阿笑道:“山上有个藏经洞,里面还供有一尊古佛,小僧主修缮,接引香火,女施主若有缘,还望随喜。”女香客道:“既然山上有佛,到是应当去拜拜。”阿笑窃喜道:“小僧愿为女施主带路。”说罢阿笑引了女香客,两人一前一后,下了丹墀绕过放生池,沿碑廊从旁门出寺,往凤凰山上去。看官若问阿笑怎么忽然间不饿了,须知古语有曰秀色可餐也, 有到是:
贫贱能知味,秀色可忘饥 不坠婆娑界 何以证菩提
且说这上山路,起初还见碎石,往上去渐都是土路,穿林绕崖直往凤凰顶。阿笑是早就走熟了,他赖居寺里一个多月,每日为避洒扫布置供奉等寺院杂役,中午吃饱了就躲到山上,这条路也走了不下几百趟了,女香客跟在后面却是愈走愈迷。初春山径,满目枯枝,几点寒鸦,景色荒敝,阿笑恐女香客害怕,半途而返,便谈天逗趣,口无遮拦,渐露形迹。女香客请问阿笑法号,阿笑竟搬出俗家姓名,说自己姓苏,是东坡后代;女香客继而请教阿笑东坡瘗处,阿笑说不出来,却大谈起东坡肘子,直谈得自己咕噜咕噜大咽口水,惹得女香客掩面而笑。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却原来是个崖洞,洞口处挂几缕藤蔓,聊遮风雨。洞内七八米见方,中间一个石案,上置一个功德香,两支蜡台,一鼎铜香炉,地上几个蒲团,除此再无别物。女香客问阿笑之前说的佛像在哪里,阿笑见糊弄不过,挽起袖口用手在壁上一阵乱拂,扫去浮尘,隐约见石壁上有个影子,坐趺面目不详,女香客推说看不清拒拜,阿笑起急,竟自己跳上石案盘腿坐了,指翘兰花,说就是这样,再次惹得女香客大笑,笑过后心中暗道:好你个蟊贼,竟敢对佛祖如此放肆,你自己现形,省得姑奶奶再费事去寻你。女香客主意打定借口说洞内阴冷,便先一步出得洞来。
洞外有一棵百年老松,虬枝横曳,女香客趁阿笑没出来,从身上掏出绳索,一头栓个石子从松枝上抛过去,落下来攥在手里,另一头圈个套,隐在枯枝败叶之中,席地坐了,等阿笑过来。
阿笑见女香客出去,自觉无趣,要从石案上起身,奈何两腿酸麻,稍一伸展竟踢翻炉台,连忙爬起身收拾,之后走出洞来,见女香客坐在地上,心想此处荒山野岭,就彼此二人,正好与她调笑一番,她要不从便拿话吓她,让她自己下山去,阿笑计定便上前道:“女施主外面暖和吗?小僧也受了寒气,求与女施主同坐。”说罢便涎着脸贴上来,正想伸手搭上香肩,突觉小腿一紧,整个人腾空飞起,倒悬在半空,直裰翻落下来,盖住光头,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兜袋里的银元抛洒出来,散落一地,耳听得女香客在下面约一丈处道:“你知道风干叫花子鸡吗?就是把叫花子鸡,连带外面包裹的荷叶,都吊到树上去风干几天,比你苏太祖的东坡肘子不知味道要好多少。蜜冬瓜法师出家前难道没尝过吗?”
阿笑大惊,知道遭了道儿,没想到这如花似玉的女施主竟然是劫匪,连忙求饶道:“女大王饶命,小僧多有得罪,小僧身上的银元都归女大王,望女大王饶小僧一命。”女香客道:“好你个大胆蟊贼,哪里来得这许多银元?”阿笑道:“都是募来修藏经洞的香火钱啊,。”女香客斥道:“呸!香火钱你个头啊,你头上倒是少点香火,等着姑奶奶给你补上啊。”女香客反身入洞,从石案上取了香,在香炉里点燃,拿出来放在阿笑下方熏着问道:“蜜冬瓜,你左口一个小僧,右口一个藏经洞的,你这和尚脑袋上怎么没有戒痕啊?待姑奶奶给你烧来。”
阿笑已经被烟呛得涕泪直流,又听得女香客要在头上点香,吓得四肢狂舞,嚎叫道:“不要啊,不要。”女香客道:“说,你到底是谁? 你的同伙在哪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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