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日,琴公子带着昨日获胜后众口称赞的余辉,悠然自得地走向玉香阁的门口,还未走到,就听到门口的欢呼声,那是早已等候他的的人郡发出的。原来他昨日一战成名,出众的人品,神乎出神的画技,成了昨日本城晚餐饭桌上唯一的话题(若有人家没有谈论这个,那绝对是落伍于时代),连玉宇已经候门口,见他来到,连忙出迎,将其一起让入厅内。
两人入座后,如烟出第二道题:请两位公子对弈一盘,时间不限,直至一方落败,另一方胜出。
连玉宇和琴公子走到棋桌前,抱拳行礼后,面对面坐下。两人猜了一下棋,琴公子承让擎了黑棋,连玉宇后手拿白棋。两人开始下子很快,先占据天元和几个星位,两人交替下,一盅茶时间,已落十余子。然后他们的动作开始慢下来,这时每下一棋,两人都要思索片刻。直至两人落了二十余子,还是不相上下。而对弈的双方,对对手都生出了佩服赞赏之心。连玉宇早已收起前日的轻敌之心,知道遇上了生平难逢的劲敌。每当他考虑良久,想出一着妙棋,想刁难一下对方时,而对手下出的棋,往往就和他预先想到步骤相吻合。一盘棋两个人,如同一心,他想到了,对方也想到了,而他所下的棋,从对方频频的点头,也知道正合对方心意。
围棋之道在于,用尽量少的棋子扩展自己的地盘,同时要设法围堵对方,让对方的活棋变死棋。如最后双方势均力敌,则用子少的一方为胜出,所以围棋也称经济学。因此,从战术上讲,围棋中有“金角银边草腹”之说。意思就是围取同样多的地,在棋盘角上可利用棋盘的两条边,所需子力(手数)最少;在棋盘边上只能利用棋盘的一条边,所需子力(手数)较多;在棋盘中腹没有边可利用,所需子力(手数)最多。
几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的落子已经越来越慢,往往一子要思考良久,久到周围看的人都失去了耐心。随着时间的消逝,连玉宇的信心也在一点点地流逝,他暗处忖道:如果照这个形式下下去,看样子很难分出胜负,很有可能最后是和局。虽然自己也没落败,可因为昨天已先败一场,今天即使是和局,总体自己还是败势。这不光对心气高傲的连玉宇来说很难接受,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影响了如烟今后的命运,今天和了局,明天的比试压力将更大,自己非胜不可,即使那样,也是打了个平手,局面非常模糊。而这两日对琴公子的观察,他昨晚也曾和如烟商量过,是善是恶,是正是邪,这两日的短短接触,不足以对他下定论。所以他不能冒这个险,让自己落于败势,而让如烟去接受一个不可测的前途和命运。
可是,局面如此,自己如何扭转局面,转败为胜呢。连玉宇手擎一棋,脑子在快速地转动,他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突奇制胜,拿下这一局呢?有没有呢?不要急,仔细想想。连玉宇幼时学棋,师从多位名家,对棋艺之道可谓非常熟悉,平时也经常和朋友切磋,下过之棋盘可谓百千论,其实论棋艺之精、棋术之高,琴公子是不能与他相比的,可是这位琴公子看上去天份很高,每每逢着险棋,他总能在思考后自己悟出下法,到后来仿佛就能洞察连玉宇的思想,连玉宇的下着总是被他料着,虽然他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可每每能险中求胜。而且在与连玉宇对阵半晌后,已经逐渐摸索出规律和连的战术。这是一个劲敌。连玉宇暗自忖道:“看来不出奇招,是无法打破持平的僵持局面的。”可是如何才能出奇制胜呢?
连玉宇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回忆着自己所下过的棋谱、以前的老师曾指点过的妙招、和朋友切磋时的险招。从数年前到最近,想着、想着,连玉宇的脑中灵光一现,对啊,有了,他怎么没想到那个呢。他想到的是什么呢?连玉宇想起了就在三月前,他在棋社和朋友对奕时,社中有一好友裴君拿着一本棋谱给他们看,说是从家中翻出,裴君祖上曾出过棋坛圣手,当时所向无敌,据说有其独到的下棋步骤,可惜传至如今,不知什么原因,已没有后人习得。裴君在书房整理时,从角落翻出了这本棋谱,一看正是其当年风摩棋坛的祖先所撰,裴君自身因天份不高,棋艺未能达到最高境界,在棋社中不过排二、三流,因此翻看棋谱后,觉得超出自己的理解,也不以为罕,据为已有,就拿来和棋艺更高的棋友分享。连玉宇在棋社中的技艺众人公认,于是他就直接找到了连玉宇,让他观看这本棋谱。
连玉宇接过棋谱,线装的书籍,已显旧样,纸张脆薄,略泛黄,封面楷体大书四个字——“回天棋谱”。连玉宇小心地翻开,细细地观看了起来。注解为:老夫五岁学棋,颇有天份,一生所下棋盘不计其数,四十岁后基本少有敌手,即使输棋也为对方突发奇招,偶然性多,但到后来,就追求极端,想这样的奇招也能应付,于是苦思冥想,能否有必胜之下法,四十二岁时退出棋坛,一心思索百胜下法,为此不思养家育子,思索三年后,更是闭门不出,阅尽天下棋谱,思索不败之道,终于于八年后,五十岁时,突然矛寒顿开,三天时间挥笔写下《回天棋谱》,所谓回天,就谓不论何棋,走到何种败局,若按书中所记下法,必能回天有术,反败为胜。棋圣写下棋谱后,才从自己的世界回醒过来,欲将一生所思之精华传于子女,这时才发现孩子业已成人,早已错过了学棋的最佳时期,棋圣为一念之追求,而致使棋圣之子,却毫不懂下棋之道。棋圣自嘲大笑之后,大彻大悟,欲将棋谱付之一炬,被其子女夺下,从此却不再下棋,与老妻并子女共亨天伦,直至贻年。而这本棋谱从此塞在书房角落,再无人提起。
连玉宇接着翻看下面的棋谱,几页之后,越来越入迷。以他的棋艺,本已独步本城,可现在看了这本棋谱,如入新径,茅塞顿开,仿佛原来的单行道,突然多了很多支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棋可以这样下,有这么多的变数。以退为进,防守结合。会此下法,天下还有何棋不能胜?
连玉宇苦战琴公子不胜,突然之间想到这本棋谱,如灵光突现。他再看了一下棋面,盘算着如何将局面扭转。这时因他的久久沉思,琴公子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原来眉头紧锁,苦思冥想,却突然一挑眉梢,好象变得胸有成竹了。连玉宇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表情,使得他的整个脸孔都象焕发了神采。琴公子也不禁看了呆一呆,第一次正面端详他,突然发现他挺好看。琴公子的脸上不由泛起了红晕。
连玉宇沉着地又下了几步,琴公子沉思后跟着走了几步,只是有些奇怪,为何连玉宇去下这些无用的步骤,而不是象刚才一样步步为营,争盘夺地。几步之后,琴公子陡然发现局面与刚才相比,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他专注地看着棋盘,可却不象开始时那样有把握了,原来和连玉宇对手,总能看出他的后着,提前防守,可现在几步却全无章法,似乎防不必防,而防无可防。他思忖着,考虑良久后,才小心翼翼地下了一步,连玉宇又接着走了几步。琴公子毫无把握,跟着走了几步。十几字后,连玉宇又下了一棋,然后抬头看着琴公子,面露得色。琴公子这时才仔细端详棋盘,发现形式已经大变了。连玉宇刚才那看似毫无章法的步骤,已经把原来僵持的局面完全扭转过来了。自己再下,每一步都被他走在前面。琴公子端详片刻,黯然放下手中的棋子。
旁边的时老夫子看见,明白胜负已分,过来点数了一下棋子,再看了一下两人,连琴二人同时点首示意。于是他宣布:“第二场,连公子获胜。”
连玉宇对着时老夫子欠了一下身,道:“多谢老夫子费心。”
然后转向琴公子道:“琴兄承让了。”
琴公子连忙起身道:“客气了,连兄的棋艺真是独步天下,刚才所下步法,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连玉宇道:“在下只是有幸,碰巧得到一本棋谱,名为《回天棋谱》,是一位棋坛圣手所著。仿照下了几步。侥幸获胜,实在汗颜。”
琴公子道:“不必客气,既是宝书,有缘人得之,也是天命。兄台能使其在手下大放异彩,是棋坛之幸。”
连玉宇道:“琴兄败而不馁,这份胸襟和气度,才让在下佩服。”
连着两天的比试,虽然相识甚短,可是在连玉宇的心中,却觉得这位琴公子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感,仿佛是一个早已认识的人,可他们明明才刚认识,为何有这种感觉呢?昨日琴公子的画技已让他叹服,今日的对奕,他更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他虽朋友众多,可第一次有“白首为新,倾盖如故”的感觉。今日一战,他对琴公子有些依依不舍,不想一下子就与他分开。
连玉宇问琴公子:“不知公子今日晚间可有空暇?”
琴公子道:“晚间无事。”
连玉宇道:“不知能否与公子小聚?”
琴公子脸上一红,道:“不知有何安排?”
连玉宇道:“请公子于傍晚时分等于碧柳湖畔,在下有画舫恭候。”
琴公子脸生红晕,用几乎看不到的动作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两人道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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