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昨夜东风 于 2017-1-19 20:36 编辑
昨晚下了一层薄薄的清雪,天气越发的干冷,在毫无遮挡的郊外,冷风像刀片一样刮着脸,给母亲买的那束百合几分钟后就冻得变了颜色。
看着雪天一色的墓地,我却忽然想起了奶奶,当年她被送回老家安葬,这几十年,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去给扫过墓。
奶奶生前从不避讳她的重男轻女封建思想,从来都是那么襟怀坦荡理直气壮地护着我,之前在《小时候》里曾写过因为说话晚,我奶奶总是在饭前让我喝掉碗里残留的洗碗水,并且,在我会说话后,我奶奶兴致勃勃地去告诉很多人这个偏方的神奇,从而可能把更多孩子都拉进了喝洗碗水的队伍。我也挺长志气,终于没有辜负奶奶几年的坚持不懈的洗碗水的浇灌而最终发声,我在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在全家的欢欣鼓舞中,却开始了我的另一段痛苦记忆。
因为说话太晚,大概舌头功能退化严重?很不像是正常的中国话,我姐姐说像日本鬼子,其实他们哪里懂,那分明是腹有诗书者才会表达的倒状句嘛,于是在别的孩子都背诵唐诗宋词的时候,我父亲却总是逼我说那些拗口的绕口令,印象最深的还记得什么“大花碗里有只大黄活花蛤蟆”,“南边来个喇嘛。。。北边来个哑巴。。”等等的,而我不灵便的舌头再加上懒,真的很费劲去掌握这些别嘴的东西,我就不明白,大花碗里为什么是那只麻烦的花蛤蟆,大花碗里有只大花王八不是更好么?可是父亲不允许那样说,每当这时候我就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奶奶,而奶奶也总是很无奈的叹息一声之后就说:走,奶奶带你去外边练。
奶奶带我出去的时光是快乐而自由的,大院里的老太太们很有组织性,她们常聚在一起交流鬼故事,就像现在的群报道刷卡一样风雨不误,每天我都能听到新鲜的甚至还在滴血的妖魔鬼怪故事,当时的心理真奇怪,明明很害怕,心里却总是有个地方悄悄的膨胀起好奇,那些奶奶也真是伟大,在完全没有现代化通讯和网络的时代,足不出户却似乎知晓全世界的鬼怪故事,古今中外,五花八门。我听的酣畅淋漓,甚至淋漓到晚上睡觉蒙着被子直到全身汗湿,就好像吃辣椒一样,辣得嘴疼但依然乐此不疲,想必那就是传说中的痛并快乐着。
奶奶走的时候很突然,,早上醒来不见了奶奶,到了晚上,父母红着眼眶表情肃穆地回家,第二天我被他们带出去,头上扣上一顶老长的白布的帽子,在一个大红的棺木前,父亲拉我一起跪下,说,给奶奶磕头。之前心里都是懵懂的惴惴的隐隐的不安,终于在那一刻爆发成哇哇大哭,其实当时并不是很懂死亡的概念,只是那份冰冷的氛围让我想起奶奶的那些故事而心生恐惧。
父母去送奶奶回老家,舅妈过来照顾我们仨个,我妹妹还小,混不觉发生了什么,而我也是在半懂不懂时,我甚至在学校有意炫耀着臂上的黑纱,只我姐姐大变模样,一改欢呼跳跃的习惯性嘚瑟,放学后只闷着头写字,貌似写作业的样子,却烦躁的一篇一篇的撕下本子团成纸团使劲扔到地上,也不搭理我和妹妹。后来听到我和妹妹玩的风生水起笑声不断时,她霍地站起来冲我们大声的吼:奶奶都死了你们还在笑!
我忽然就愣在那里,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无耻,是啊,奶奶死了!奶奶都死了,我居然还在玩。那一刻,我充满了罪恶感。于是我悄悄和妹妹约定,以后我们要好好学习,不能再玩,更不能笑,因为那样会让奶奶和姐姐都很生气。
小孩子的约定总是在睡了一觉之后就缩水成易融的冰花,没过几天,我们故态重萌,但都背着姐姐,免得挨训。去年春节姐姐回我家过年,我们还聊起奶奶,姐姐说奶奶真偏心,说有一次她被奶奶告状,原因是我弄花了父亲送给她的带着好多毛主席像彩页的日记本,在她企图对我动武时,但奶奶及时的挡在我面前,姐姐气的不行,就晃着头一遍一遍的大声朗诵绕口令:南边来个喇嘛,腰里别个嗒麻,北边来个弟弟,手里拿个喇叭。。。。
这么多年,奶奶从未入梦,而我在那个寒冷冬天蓦然变得有些空落的心也逐渐被各种声色犬马填平,她仙居之处并不很远,我却从未去看望过,今天,在父母的墓前想起这些,会不会也是他们对我的一种不满和提醒呢?其实奶奶,真的一直都记得有你的那些时光,大概也是仰仗着你对我没有原则的宠爱,我才任由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孝,因为我知道,无论我犯什么错,你都不会指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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