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枯之夭夭 于 2014-11-21 17:18 编辑
回忆如车轮滚滚,深深浅浅的两条印记,你在左,我在右,平行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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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大礼堂倒数第二排是最好的平房。那时候几处隔片的家属院分别叫老学校,医院,水泥厂,变电所,大礼堂。这些以附近标志性场所命名的平房我还是最喜欢大礼堂倒数第二排,因为它依山傍河,更因为我家就是居中的一间。 没有隔墙的大院子七八户人家其乐融融,小孩子们除了吃饭睡觉总在院里黏成一堆。我家隔壁的小伙伴在学校跟我坐一张桌子,跟我一样瘦小,跟我一样作为家里的老三被宠溺。我每天都听到他爸喊他阿毛,他妈喊他狗狗。我很得意地把这个秘密公布在班里,大家放肆地疯叫,他脸就羞红了,快要哭的样子。 每个蒙蒙亮的早晨都会听到他喊“妈妈再见”,我就赶紧跨上花书包奔出门去跟他一起去学校。十分钟的路程书包嗒哧嗒哧地拍打着屁股,一路上踢着瓶盖或石子儿说着话愉快地就到了。妈好几次在我面前夸狗狗如何懂礼貌,可是这声“妈妈再见”,我说不口。 在我们两家院子中间有一张石桌,半块水泥板搭成的那种。下午放学后我掏出作业铺在石桌上小心地抬着袖口写字,狗狗就把书包扔地下吸溜着鼻涕趴在我旁边说话,一张饼子脸,塌鼻阔嘴,十分不好看,可是我会被他逗得咯咯地笑,爸妈回来的时候作业也没有写完。 那一年,我六岁,一年级。 2 空白的作业本上恼人地出现一道污痕。我翻到最后一页撕下一小片纸贴在右手小拇指上。抬头撞见狗狗皱巴巴的表情,就像他牙疼时那样。八岁的我已经懂得难堪。一样都是手,怎么唯有我在每个冬天肿成馒头,布满手背的红亮小凸起顶破,溃烂,丑不忍睹。可恨这些每天都被他——一个男生看在眼里。我还特意偷偷仔细地看过他的手,瘦小,白嫩,芊芊一握的像个女生。 不大的教室里有三十多个学生,座位每两周一换。我经历着三个个头跟我一样小不点的男同桌。草包木讷,结巴,跟我话很少。粘稠的鼻涕常常一次一次地接近他的嘴唇,又被很快地吸上去。他身上穿着的“公安蓝”总是土兮兮的,有种奇怪的味儿。魏猴子倒是长得唇红齿白一副机灵样儿,但他是唯一跟我画三八线瞪眼睛吵嘴的混小子。有回安静的数学课上我捂紧耳朵忍无可忍对他低吼“滚,不跟你说话”,正在黑板上写字的刘老师和所有同学的眼睛立刻聚焦过来秒杀了我。有一天魏猴子提着一袋冰棍儿给大家请客,我没有吃。两小时后的课外活动里就被他爸提着棍子满操场追着打,说是偷了家里5块钱。那天我终于高兴地看到他脑袋颓废地几乎垂到球鞋里去。 相比之下,狗狗是最好的同桌。他话很多,虽然像女生似的会耍点小脾气,但我们从没红过脸,和谐融洽。偶尔为什么事不高兴了,别过脸不理对方。两节课不到,他就咧着嘴巴笑着用胳膊肘捣我手臂,然后照例又朝地上吐一口痰,用脚揉匀,抹开。 我皱皱眉,如果他没这臭毛病,多好。 3
我始终逃不开第一排的宿命。领奖状第一排,座位第一排,站队第一排,跳舞第一排。 过年演社火的时候,我们班是腰鼓队。我跟狗狗小小地站在最前面领头,火红的腰鼓火红的绸带,队伍出去游街时吸引着大人们热烈的目光。当时有个对鼓的花样,侧身马步顶头,双手敲击对方腰间的鼓面。我很怕这个鼓点的到来,贴近狗狗的时候我俩都会脸红,还会听到后面同学们叽叽嘎嘎地笑我们金童玉女。 我有些焦急,为何我总是长不高。而狗狗也耐心地陪我长不高。于是不管愿不愿意想不想,在学校里我们只能形影不离,成双成对。但我心里对此早就腻味了。我喜欢班里那个课堂上跟老师嬉笑取闹,下课了生龙活虎的瘦高男生。我喜欢他痞笑着拽我辫子,挤过来抄我作业。虽然我在他面前异常冷傲。 转眼到了六月。小学里最后一个儿童节的白衬衣我让妈带我在裁缝那里隆重地做了件海军服,大大的带蓝边的领子,两条长飘带。六一那天我就傻眼了。狗狗居然也穿着一件合身的白色海军服。而那时候,我们早已经不做邻居几年,没商量过的事居然出现的这么巧合。同学们明目张胆地给我俩配对。那个瘦高的男生常常在我背后突然拍一掌,你的狗狗呢?有次他比划着教室另一头跟我一样安静看书的狗狗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我抬头狠狠白他一眼,心里顿时绝望极了。 我很想对他说一句,我从没有把狗狗当男生。但实际上我做的却是越来越远地躲避这个偷偷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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