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过去请他大哥,那个人很痛快的跟了过来,还跟我俩儿握了握手。 “我们跟大哥您是初次见面儿,不过您是张勇的大哥,那就是我们的大哥,来,我们先敬您一杯。“张勇和老四忙不迭的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了大半杯酒,我端起酒杯来,在胸前双手托起,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把酒一饮而尽。 “行,兄弟你够爽快的,打今起儿咱们就是朋友了,以后有什么事儿需要大哥帮忙,你就说话啊!“这位大哥一看就是场面上的人,个子不算高,但粗壮有力,挺括的半袖衬衫半敞着领口,肉乎乎的脸上总挂着红灿灿的笑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但一杯酒下肚儿就好像已经亲热的不得了。要搁以前,这种人我是不屑于跟他们交心的,我觉得这种人嘴里真话特别少,没法儿深交。 但是今天,我仍然非常诚恳的对他说:“大哥,我还真是有件小事儿想请您帮忙“看对方摆出一副静等着吩咐,甘愿两肋插刀的架势,没等他说话,我又继续说:”是这样儿,供电局施工队里,两年前出了一件大事儿您知道吗?有一个司机撞死人了。“ “我听说了,据说撞死的就是咱们这镇子上的人。“ “是,撞死的就是我们一个同学,跟张勇我们几个都是多年的哥们儿。“ “是嘛,那你们是想问那个司机的事儿吗?......我听说那个人早就被单位辞退了呀。“大哥看着我们,有点迟疑的说。 “是,我们知道。所以想请您帮忙儿问问,这个人的家是住哪儿的。“ 这大哥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很痛快的掏出手机来,说:”没事儿,我马上给你们问问。“然后,就走到角落里去打电话去了。不一会儿,他走回来,很郑重地说:”听说这人叫董兴福,是陈庄的一农民,具体地址就不知道了。那年出了车祸,让单位跟着赔了一大笔钱,因为他也不算正式员工,所以事了了就把他给开了。这些年一直没什么消息,单位人都快忘了有过这么一号儿了。“看着我的眼睛,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跟了一句:“你们找他没关系,不过可得注意点儿,别搞出什么大事儿来。” …… 送走了张勇的大哥。我们三个又重新坐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儿,喝着闷酒。 “老二,你想去找那个司机,是吗?”老四终究忍不住,先开了腔。 我没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一点头。 张勇也开口问我:“找到他,你准备干什么呢?”
“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想看看这个人长的什么样儿。” “你是想去揍他一顿吧?那地方儿咱人生地不熟儿的,要不我再去叫几个人,免得吃亏。”张勇对这事儿显得很积极。 “不用。喝完酒,你俩就回家吧,这事儿你们别参合了,我自己溜达着过去看看。” “那哪儿行啊,要去大家一起去,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干这事儿” “都别争了,哥儿几个的情谊我心领了。不过真的不能再给大家挺麻烦了。喝完这杯我就要走了。来,我敬哥儿俩!” 这哥儿俩还想再说,但我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起身就要去结账。哥儿俩忙又端着酒杯上来拦我,都说自己要请客。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扔的柜台上两百块钱,扭头就出了饭店。 太阳已经落山了,但是外面的天还是亮得很,天色似明亮又阴森。我低着头,沿着马路往陈庄方向走去。到底去干什么,我确实没有想好,也没法儿去想。我现在只觉得手脚虚浮,脑子里乱糟糟的。 陈庄是距离小镇两公里左右的一个大村子。据说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慈禧太后匆忙逃出宫来,一口气儿跑了几十里地,就到了陈庄这个地方。慈禧太后那吃过这个苦啊,又累又饿的,也就剩下半口气儿了。还是大太监李莲英,从当地一个姓艾的老太太家里,给她要来了两个粗棒子面做的窝窝头。慈禧太后饥不择食,只觉得这两个窝窝头儿又香又甜,简直是人间美味。吃饱喝足,这才算是让慈禧太后缓过一条命来。后来慈禧太后回了宫,总是想念着当年的这一口儿,于是命御厨仿制出当年的窝窝头来。御厨房也不傻,知道现在的慈禧太后肯定吃不下当年那种粗棒子面儿做的窝窝头儿。灵机一动,就用栗子磨成粉,做出了又香又糯的,精巧异常的小号窝窝头儿来进奉,获得了慈禧太后的好评。北京著名的宫廷小点心“艾窝窝”,就是这样儿诞生并且一直流传至今的。 快到村口儿的时候儿,老四追了上来。我知道他不放心,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村口儿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立了几个健身用的铁架子。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架子上面钻来钻去,广场四周的长椅上,坐着七、八个老人。 我迟疑了一下儿,找最边儿上一个独个儿坐着的老太太开了口。 “大妈,您这村儿上有个叫董兴福的,您知道住在哪吗?” 老太太茫然的看着我,扯着嗓子问我:“谁?” “董兴福”我只得提高了声调。 老太太茫然的摇摇头,说:“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然后转过头去问不远处的另一个老太太:“你知道说谁呢吗?” 那老太太一看就是风风火火的人,一听这话就背着手溜达过来,一边问我:“是不是找村东头儿那个小福子啊?”没等我回话,她又转过头对这个老太太说:“就是村东头儿老董家那小子。”接着,她又转过头来问我:“你找他干什么呀?” “哦,我是他一朋友,来看看他” “嗯,他们家就挨村东头儿大树底下。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那小子儿前些年开车不小心,撞死了人,赔了好多钱,把家业全败光了。把他老妈也给气死了,媳妇也跑了,整个人现在就跟傻了一样” “他说是老董家那孩子啊?”先头那老太太茫然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光彩,开始与那个老太太交谈了起来。我趁机道了声谢谢,赶紧拉着老四往村东头儿走。背后传来老太太的叹息声:“唉,原来挺老实一孩子,不知道怎么摊上这种事儿,把挺好的一家子全毁在上面了…….” 我听了心里一酸,不知道是为了那姓董的,为了老大,还是为了自己。 沿着村儿里的这条路,一直走,已经走到村边儿上了,才看到有棵大槐树。这树怕是有个几十年树龄了,高大粗壮的长在村子口,从树这里过去不远处,又有一片稍小一点的空场,哪里就是村民们倒垃圾的地方。 这时节,树上的槐树花基本上都落光了,只剩下浓密的叶子,在渐渐暗淡的天色里,显得阴森忧郁。树下有一个小老头,拿着扇子,傻傻的、一动不动的坐在摞起来的两块砖头上。 看了看四周,我还不敢确定到底是哪一家儿。隔着院墙分别往里面张望了一下,院子里都不见人影,我只得冲着树下的老人走过去。 树下的老人很是萎靡不振的样子,佝偻着身子,像是已经萎缩在大树下面似的。脸上表情僵硬木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村口,仿佛雕刻一般毫无生气。在这样热的傍晚,他身上还穿着深色的长袖秋衣,在昏暗的天色里,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一靠近树下,就觉得一阵阵淡淡的、又刺鼻的臭气涌来,也不知道是因为靠近了垃圾堆,还是靠近了这个老人。 “问您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老人给了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我勉强开口,但老人似乎根本没听见。我只得走得更近一点儿,忍受着阵阵恶臭,提高了声调问:“请问董兴福家是哪间?” 老人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乎眼珠已经不能转动:“你们是谁?” “我们是他朋友,来看看他”老四在后面儿抢着大声回答。 老人又缓缓的扭过头去看了老四一眼,然后低下头,用手撑着屁股下的砖头,慢慢的站了起来。整个儿过程缓慢而又吃力。他站起来,没有抬头,只是好似自言自语似的,说:“跟我来吧”,然后就低着头,踉踉跄跄的在前面领路。 我和老四对视了一眼,只得无奈的跟在老人后面。 从背影看去,老人的背不但驼了,而且脊柱向右侧弯的厉害。整个人呈一种扭曲的螺旋状。肥大的秋衣,在身上飘着,似乎衣服里面已经不再有肉体支撑。 老人径直走进了一个敞着门儿的残破的小院子。这个院子非常小,我之前以为这里是隔壁那个大院子附带着的,一个放杂物的小房子,没想到居然还是分开的一户人家。 小院里只有一间小屋,老人进去后转身打开了电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傻站在门外的我们,缓慢低沉地说:“我就是董兴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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