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印象里,这个人,打从上初中刚见他的时候,就一直是一副整天笑呵呵,没什么心眼儿的样子。当时我们都在中学的田径队里,他是练短跑的。那时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从人后面拍人一巴掌,然后等别人追他。尽管大家都很烦他这种举动,但没什么人真的跟他计较,因为没什么人能追得上他,他的乐趣就源于此。不过,他倒是很少来惹我,因为我是练投掷的,我要是也背后给他来一下儿,够他哼唧儿半天儿的。 如今的张勇,比印象里更瘦。头发上白发很多,长长的,在脑后系了个小马尾巴儿,很有点儿放荡不羁的感觉。鼻子上还是架着他那副近视眼镜,脸上也依然有哪块儿黑斑。 哪块儿黑斑就是当时跟我闹着玩儿时候受的伤。记得当时正要上体育课,这儿哥们儿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从后面瓠撸我一个瓢,我捂着后脑勺回头看是他,他已经在两米外,准备开跑了。我知道自己追不上他,但做了一个很大的开追的动作,他一个箭步又窜出两米多,看我没有真的追,就一直回头冲我呵呵笑。我有心吓唬他一下,故意转头装作跟别人继续聊天儿的样子,然后趁他松弛下来,马上又冲他快跑了两步。他一直回头笑着,看我跑来,又是一个箭步窜出去,然后回过头来准备加速跑。刚回过头来,他就一头撞到了操场边儿上的大树上。当时整个儿操场上的人都笑翻了。不过那一次撞得是很严重的,鼻子流了血,脸上也擦破了一大块儿皮,到现在脸上还留着一块儿黑色的疤。从那以后,“撞树的”这个外号就在学校里叫开了。 本来初中毕业,他是考上了本校高中的。但是因为当时工厂里最后一次招工,他就放弃了学业,退学进了厂,当了一名学徒工。 看见我,他还是一直呵呵笑儿,这么多年了,那副德行一点儿没变。 “老凤,好长时间没见啦,你可是越来越壮啦!”看见我,他就扑过来摸我的肚子,一边儿呵呵的乐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这家伙儿怎么还这样儿啊?这么多年也没学的正经一点儿?!”跟这种人在一块儿,是很难不开心的。 “呵呵,都这岁数了,正经不了了,你没看我头发都白了嘛!” “你那是有病,血热,哪有正常人刚三十岁就一脑袋白毛儿的?!” “呵呵,我们这都是社会底层的人,靠着拉点儿脚力养活一家子,操心受累的,老的都快。哪像你们这些大老板,从来不用操心生计” “少废话,谁是大老板啊?我们这都无业游民了好些日子了,哪像你们这么悠闲自得的。看看你们,都是有车一族了,还敢说是社会底层?!” “呵呵,瞎混,瞎混。”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跟着俩人来到了江花饭店。 这个饭店算起来开了也有四、五年了,虽然并不很大,我也没来过几次,但在我们那个镇子,已经算是第一流的餐馆了,。我一直觉得这个饭店的名字起得好,我跟他们俩说,这名字是取“日出江花红胜火”的诗意,那不就是说每天每的,江花饭店的生意都会红火的不得了嘛。不过张勇告诉我,他认识老板。他说老板就是一个下岗女工,被老公抛弃了,分了一点儿财产,就用那笔钱在这儿开了个小饭馆儿,一步一步做到现在。这个老板的名字就叫江花。 看张勇一副吊了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感觉还是很亲切的。这小子面上随意,其实是很够意思的一个人。记得那年老大的追悼会刚开完,出门碰上了他,他正用自行车送他老父亲去看病。知道这事儿后,他把老父亲送到医院,然后骑车二十里地到火葬场,赶着去给老大送行。自那以后,我们对他都很感激,也一直拿他当自己人。 酒菜上了桌,我就觉得架势不对,扫了这儿哥俩一眼,问:“今儿你俩安得什么心啊?白的还一人一瓶哪?不想回去啦?”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高兴,能喝多少喝多少。咱们自己人,不拼酒,慢慢喝。” “你可不知道,丫这撞树的,现在可能喝了,一般两三个人真灌不了他。” “呵呵,刚进厂那会儿,一天到晚的跟这个喝,跟那个喝的,练出来了。”张勇拿了三个饮料杯,满满的斟上三杯酒,然后一人面前摆了一杯:“那时候家里也不用我交钱,挣那点儿钱就全用来喝酒了。来,先干一个!” “歇了吧,这一杯足有四两,谁跟你干啊!” “呵呵,我说错了,不干!来一口儿,来一口儿!” 说是不干,张勇这一口几乎喝掉了一小半儿。而且喝完一抹嘴儿,直接开聊,连菜都不吃一口。 “现如今大伙儿都忙,原来一车间的都不怎么见得着了,喝酒的机会也少了。但是酒瘾练出来了,不喝难受。开始时候跟家喝,我爸我妈不让,怕我喝出毛病来,后来渐渐地也就不怎么管了。”说到父母,张勇的神色黯淡了下来:“我爸去年心脏搭桥,很危险,花了十几万,命是抢回来了,不过身体一直恢复不了。” “老爷子不是还不到70吗?” “是啊,就是给我操心操的。还有我弟,年纪轻轻就把人肚子搞大了,结了婚没多久又离,留个孩子给我爸妈,自己再也不露面了” “哎哟,那老两口可不得着急上火吗?!” “唉,这种事儿有什么办法呢。老二你还记得张婷婷吗?” “记得啊,当时她跟老大谈恋爱,还是我介绍的呢。” “前两年,他男朋友要去韩国打工,她也一直闹着要跟着去,这不去了还不到一年,钱没少花,学了嘴半吊子的韩语就回来了。” “她回来了?那他男朋友呢?” “就说他男朋友啊,钱花的差不多了,就说养不起她,轰她回家。人家是奔着移民去的,哪儿会把她当真啊,找个儿借口就分手了呗。”老四对这个张婷婷一直耿耿于怀:“回来以后我也没见到她,听说是在市里一个公司上班呢。” “唉,当年她跟咱们一起玩儿的时候,多纯情的一个小姑娘儿啊。”我抿了一口酒,继续着我的回忆:“那时候就她年纪小,都拿她当小妹妹看。没想到那天晚上老大跟我说喜欢她。老大从没说过喜欢谁,这句话也不知道憋了多久才说出来。” “这件事儿当时不是闹的大家挺尴尬的吗?!” “是啊,都赖我。我当时觉得这也是一件好事儿。老大那么好的人哪儿找去?!大家又一块儿玩了那么长时间,知根知底儿的。我想张婷婷她应该会同意的。没想到我刚跟她一提这事,她就翻脸了,说她绝对不会找圈里的人,跟大家只是朋友。” “这就是她当时说那些话的原因?” “是,我也没想到她那么绝,当时还劝她先交一段儿时间看看。没想到她后来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了这个意思,搞的大家下不来台。” “那她怎么后来还跟老大那么好?” “我觉得她后来可能有点儿后悔了。我跟老大说了几次,可是老大受了那一次撅,就再也不愿意主动提出来交朋友的事儿了。”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知道老大还是很喜欢她的,挺好的一件事儿,后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张勇一直默默地听着,喝着酒。这时候插话说:“哥俩等我一会儿,那边儿桌儿上有我一大哥,我去打个招呼。” 我跟老四默默无言的看着张勇过去那边桌上打招呼,敬酒,仿如隔世。 “来,喝酒”老四举起杯跟我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大口,脸瞬间就红了。 “后来老大一直单身,我给他介绍了两个女孩,他都说不要。” “后来他不是跟老五介绍的那个女孩好了吗?” “是啊,我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不过听说人很不错。” “我也听说人不错,据说谈了半年多,两个人都要订婚了。后来老大就出了事儿......” "老天太不公平了,那么好的人,偏偏就不让他得到幸福!" 我俩的眼圈都有点儿湿润了,谁也不再说话,默默地端着酒杯。 张勇跟他大哥喝了杯酒,回来看我们都很沉闷,就闹着要干杯,按着我俩把大半杯酒喝到肚里。 老四也想打破沉默,就问张勇,他大哥是什么人。 “那是我们家原来一个邻居,比咱们大三届吧。大学毕业后,他舅舅把他弄到县供电局去了,据说混得还不错。” “哦?!他在县供电局上班?!“ 老四看我的眼睛一亮,大概猜出我的意思了。他有点儿紧张,连忙问张勇:”他在供电局干了多长时间了?” “有个六、七年了吧!“ “你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我说这话的时候,老四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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