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枯之夭夭 于 2014-5-22 09:38 编辑
一
我入学的挺早,还有一个月零二十二天才六岁生日,以那个年代的智商水平,记忆里能留下的东西是比较少的。不记得究竟是谁握住我的小手写下第一个字,也记不清怎样学会的加减乘除。有印象的一课,要跳跃到二年级。语文老师有事请假,上课钟声悠扬地响过后,走上讲台的是颀长端庄的你,短发,月白色外套,有着略显拘谨的微笑。同学们的眼睛都热烈地聚焦在我身上,身后有人用指头激动地狠戳我的背,哎,你妈!虽然头一天晚上我已经知道这一事件,但还是突然心如鹿撞,有种莫名其妙的羞涩,竟然不敢抬头去看你的脸,好像自己的一瞥会让你讲错似的。 《小猴子掰玉米》几个字很漂亮地写在黑板上,扔了玉米捡西瓜,丢了西瓜捡芝麻的故事被你柔声软语地讲的很吸引人。于是就那么一天,两堂课,记到了现在。我想这超常记忆也完全不是私心作祟吧,记得当时下课后同学们都围着我说,你妈真好。我不以为然,心里想,爸才更好。
二
小学命题作文不外乎写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件事,我却很少写到你,更没有写过与你有关的那个故事。那仿佛是人生完美历程上的一处让人心里很别扭的沟壑,下意识地被我掩盖。 但是想念你就不得不想念那一天。那个夕阳无限娇媚的傍晚,一家人大大小小浩荡地去爬山。走到山顶水塔处,有水的大井加着盖轰鸣的让人胆战心惊,没水的一口枯井安详地敞开着,一溜爬梯直通到还算干净的碗口一般大小的底部。你多余地阻拦我靠近。那时我十一,初生牛犊的年纪,居然傻气地夸耀,有什么可怕我都下去过。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坦白是那很强势的女友把手里抄完的我的作业本扔进去逼我不得不跟她一起下去捡。你脸上就立马褪去金黄的阳光,阴沉着向我冲过来,被舅舅挺身挡住。没等到预想的刮目相看,我灰溜溜地默默跟着你回了家。记不清又是怎么爆发的,临睡前你愤怒的巴掌劈头盖脸地打来,我跑出去找救兵,舅舅却刚好去厕所了。 虽然自古慈父严母的家里你的训斥时不时响起,但这是记忆里你唯一动手的情节,结局十分美好。你在被窝里搂紧肿着嘴唇满身疼痛的我掉眼泪,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多年后我才明白,有种恐惧叫后怕。
三 那年你说,趁着有体力帮衬我,要个孩子吧。 有人说过,自己做了母亲的刹那就会体味到母爱的全部伟大。我可能实在愚钝,却始终忽略。 你接到电话赶过来时,产房已是风平浪静。我躺在那里看到满脸疼惜的你没有哭,无良地只顾幸福甜蜜。从你风尘仆仆的第一晚起,就在距我一步之遥的沙发上,渡过四十个黑夜,从医院,到家。我说你会腰疼,你说你不会腰疼。 我细数经历过的几次情绪低谷,都是有你在的。这其中就有你睡在沙发上的这一段。窗上蒙着透明塑料布,隔三差五就朦胧地看到三月的春风浑浊地呼啸,连个模糊的人影都看不见。二十平米的活动范围,除了吃喝拉撒睡不能做任何事。我白胖水灵地空虚寂寥,开始气恨床上那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小东西,开始失去笑脸。 现在回想,眼睛就湿了。你又何尝不是陪我坐牢一般冷清,还要精神矍铄地从早到晚煮饭,刷碗,洗尿片。你那么不知疲倦的忙碌着,我却忘记了心疼你,还忘记了微笑着跟你聊天。
四
车厢里拥挤喧嚣,儿子悄悄趴在我腿上,膝盖上就湿了一片。有他替我用眼泪记载别离,我想到候车室外你的身影才能微笑出来。 日月一如往昔,你从襁褓里开始照料着的我的孩子却已经是挺拔的小树。好像不过是昨天,他还总顽劣地在餐桌上对着一碗饭磨蹭到我暴跳如雷。我混账地对着袒护他的你嚷,为什么对他娇惯纵容对哥的女儿却严厉管束,我小的时候你重男轻女,现在对他又这么不在意。 又想说,对不起。为什么我总是忽略了体贴你?早晨我起床时,你已经在拖地板;午饭晚饭你都不安心地跟我们呆在厨房里,说闲着没事干。你开始戴爸的花镜,做鞋垫,或者看书。我坐在离你很近的窗口,看到你染过的头发又从根部白出一点五厘米,在朝阳里稀疏微弱地飘摇,可恨的纹路清晰地爬上你的眼梢,嘴角。那个十多年前因为小贩叫一声老奶奶而气恼的你,任凭多么矫健勤快,也开始在时间的流逝里老去。 从没有亲昵地挂在你的脖子上撒娇,甚至出门挽上你的臂弯都很少。心里对你的眷恋原来一直深深融在我的目光里,虽然轻描淡写,却日积月累成很浓重的印记。 我看到你在方格纸上娟秀地抄写的一句,“风轻花落定,时光踏下轻盈的足迹,卷起昔日的美丽悠然长去。在夜的最后一章,散尽了那段甜甜的香。” 你说,好多字不写就忘记了,这样练练能预防老年痴呆。突然的,我就快哭了。
五
外婆打来电话叫你回老家看她。八十七岁的外婆,九十二岁寿终正寝的外婆的妈。我认真地安慰自己,在我满头白发的一天,也会接到这样的电话。 又罗嗦一吨半了。我承认我在兜圈子我又在不好意思。这么多的铺垫只是想对着你还未老态龙钟的背,手指挠着脑勺,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说一声,妈 。。。其实。。。嗯 。。。我。。。那个。。。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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