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梅无仰面花
--------题目出自郑板桥的联句: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两面枝。因为梅花和别的花不同,它的花朵只生在枝的阳面,而且没有一朵花是仰面向上的,所以有的书中也把这副对联写成: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母亲在楼下种的红梅开了,那一天我一次次摁下快门,拍下母亲的笑颜和红梅的娇艳。但是直到我将照片放进电脑准备调一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母亲的笑颜和红梅的娇艳是多么强烈的对比。
母亲真的老了。那一个下午,我沉默无语。
翻开家里的相册,里面有母亲青春时的容颜,那时的她,是南门内出名的美人。可是就在她一年年的操劳和儿女一年年的长大成人中,不知不觉地,时间为她换了张脸。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她和父亲是白手起家,因为外公那时候还没有平反,受外公的牵连,母亲没能读大学,也就没有工作,只能做家属工。一直到80年代中期外公平反后,母亲才有了正式的工作。
他们结婚时除了单位发的床和桌椅之外,只有一个蒲箱和母亲陪嫁的一个樟木箱子,甚至连做饭都买不起煤炉,只用一个小煤油炉凑合着。
尽管生活如此清贫,父亲和母亲却都没有接受外公外婆的补偿,外公平反后补发的工资本来要分给几个儿女,可是孝顺的舅舅们和母亲都没有接受,于是那笔钱,后来成了我们家族所有孙辈的教育基金。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除了上班,做家务,教养儿女之外,母亲还养过几只长毛兔,只为了那毛可以卖两块钱一斤;母亲还用煤油灯孵小鸡,除了自己养几只,剩下的偷偷托人卖掉;母亲接过织毛衣的活,母亲接过缝劳保手套的活。。。。。。只为了给贫瘠的家里帮忙添上一个煤炉,添上一个柜子,给父亲添上一块手表,或者,一辆自行车-----------在娘家的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已成了前尘旧事。
父亲的老家在农村,那时候的农村和城市的差别是巨大的,尽管他是孤儿,可是还是免不了有亲戚上城找他帮忙,有的,父亲能帮得到,有的就是强人所难了。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好言好语的招待着,再好言好语地送走,走的时候总是想法设法地备上些礼物,只为了让亲戚们回去觉得面子上有光。
小时候我很不理解,曾经问过母亲,我说我们家又不欠他们的,为什么还非得这么客气,母亲说爷爷奶奶都不在了,父亲也就那么几个亲人,不能让父亲伤心。
母亲是温柔贤惠的,可是也是要强的,有了正式工作之后,她又不愿意让人觉得是混饭的,于是开始上电大。那时候家里是最忙的时候,父亲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几乎没有时间过问家庭的事,我和弟弟在上小学。我记忆里除了最初的一个星期因为要让我认路接送过之外,剩下的都是我们自己来回。
春天的时候,我们的书包里总是有着几个塑料袋,在回来的路上可以捋上一些小鸡草喂鸡仔,或者捋上一些槐树叶喂兔子。回家后总是看到母亲匆匆忙忙地做饭,洗碗,洗衣服,然后剁菜帮子黄叶啥的,那些菜帮子是食堂要扔的,母亲就要来洗干净后剁碎喂鸡。然后母亲还要检查我们的作业,帮我们预习,等到我们都睡了,她才有时间看她自己的书,做她自己的作业。然而母亲在我们面前从来没说过一声累,直到现在说起过去的日子,和母亲一样,家里所有人都还是不觉得清贫,只是觉得有意思。
三年后,母亲拿到了她的会计专业的毕业证书,我记得那一天晚上,母亲哭了。
现在的我,理解母亲的辛劳,但是曾经在逆反期的那几年,我对母亲是有些不敬的。
那时候觉得母亲读书少,觉得母亲成天沉浸在家务里,觉得母亲只知道要我好好学习却不能理解我的思想,觉得母亲为几毛钱和人还价很可笑,觉得母亲也染上了斤斤计较的小市民的毛病,甚至母亲因为上街丢了几十块钱回家后痛哭的时候,我想的不是安慰和同情,而是暗暗发誓,将来决不为钱认真到这地步。
那时候的我,真的不知道衣食无忧这几个字是父母怎么写出来的。
然而母亲一直包容着,我顶牛了,闹别扭了,和她冷战了,母亲像是根本没当回事般,照样笑呵呵的叫我吃饭,让我早点睡,放学迟了总是在路口等,父亲知道后破天荒的举起巴掌要教训我,母亲还是拦着,说她还小,长大了就好了。
是啊,长大了就好了,可是长大了明白了的时候,那段时光也永远不能再重来了。我有时和母亲聊天说起那时候的事,问母亲是不是很难过,母亲总是笑着说:你是我生的,我还不明白你的脾气?再说哪有当父母的和儿女计较的?
愈发令我羞愧难言。
现在的父母,已经退休多年,老头老太太相濡以沫过日子,儿孙满堂,知足常乐,每个晴朗的下午,总是可以看到这老两口相伴着散步,或者在阴天下雨的时候,老头老太太各占那庞大的书桌一端,一个研究佛经,一个研究小说,有那么一天,我突然发现温柔的,美丽的,贤惠的母亲,最爱看的居然是古龙写的武侠。。。。。。。 |